可怪的是,她嚷雖嚷了,那一群數十人的客人卻沒一個動的。莫非是全吃撐了不成?還是她的聲音太小!
「咳……」她清清嗓,又準備嚷嚷。
「福神?」聽她喊完,首先一拐一拐走到桌邊的,是個體態壯碩圓滾的乞丐。
「你……你還需要吃嗎﹖」天,哪來這麼胖的乞丐,他肚間的油脂可能不比這一頭豬少。
「我……吃!」不坐椅,僅抄碗及筷,他探出的手是顫抖的。而將那滑溜香透的豬頭皮夾進碗裡再進嘴裡,他僅含著未嚥下,兩道淚便這麼自下弦月形的眼中,滑自他肥厚的腮邊。
「你……怎麼了?」
「嗚嗚……」不答反哭,那模樣嚇壞問話的廚娘,而在嗚咽聲之中,他亦同時將那豬頭皮慢慢吃完,跟著說了:「我就知道,這豬兒不賤,他是福神,是福氣!」
「誰跟你說豬賤了?」
「唉,妳有所不知,他是睹物思故,吃了這麼好吃的豬皮肉,更是悲從中來,感動呀。」一名老丐頭走了出來,他拿箸敲碗就這麼數了起來。「欸,這小哥原本住山西,養得豬仔好得意,誰知前年出瘟疫,全圈豬仔淨歸西。豬死人窮囊來洗,幸好有點棺材底,誰知買豬錢湊齊,豬商狠心卻來欺。身無長物本就急,連人帶錢竟全拐。這下作了賤奴矣,粗活粗事還得宜,哪知瘟疫又來臨,豬商竟贓下毒去!天下就是這怪奇,沒飯吃了還買毒液?不過衰了不打緊兒,那冤情沒到衙門裡,人已打得慘兮兮。幸虧老天還有眼,小老兒剛好到哪裡,知道人善被人欺,救得胖子我功德齊,只是胖子當乞丐,說了人人當懷疑,直說是豬賤害慘伊呀,害慘伊!」
「唉……」這往事說得現場人心酸,只是有個疑問。「嗯,可是這小哥既是行乞,怎生……怎生這--麼壯碩?」
「哈,福神樣兒乞丐命,想肥只要一吸氣。」老丐頭一句玩笑話惹得所有人開了心。「哪,其實不止他,還有其它人,我說給妳聽。這妳瞧人人抱大碗,其實都是心有感,那瞎子吃了燉雞蛋,想起他娘進尼庵;這瘸子滿口香稻飯,也想起他爹勤農忙;雙喜臨門兩色卷,啞巴吞了淚汪汪,」問啥事這感傷?直說妻兒另拜堂。話兒說到這為止,有個問題還掛肚腸,翟府出齊灶王宴,他來吃菜我喝湯,想來老爺壞心腸,怎會腦兒突靈光?再問誰人辦大場,等人回復我脖子長呀,脖子長!這位大嬸,妳是翟府的人,應該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吧?!」數十名乞丐全將目光向她。
「這……」她們一群婦人家都是被叫來幫忙的,為什麼要辦這場原本要請貴客的食宴,她也不曉得了。
「是灶君……」一旁,於陽答道,被翟天虹半擁而立的她,手裡抱著灶君牌位及書卷,模樣就像快厥過去了。
「欸?小姑娘的意思,是說這場灶王宴是謝神用的?」看著那面帶病色的人。
「不是謝神,是灶君感念各位大哥將食物給了其它人,寧願由自己餓肚子來行乞,所以特地向大地求來一場,回饋給諸位的。」翟天虹接說。
「回鍰﹖」這答案雖怪,但卻妙得人人服口。「小兄弟說的,既然是老天給的,那麼我們就該謝天是吧?」
「對……對,要謝天!感謝她讓我們吃了這一頓絕無僅有的美食,就算明天就死掉,我都沒有怨言了!」胖乞丐首先跪下,對著天直拜。而見狀,所有吃過這頓三天三夜守宴的人,也都一一拜倒。
然而,那頭拜得熱和,這頭扶著於陽的翟天虹,卻擰著了心。「於陽?」看來她已不支。
「謝謝你……」果真,於陽笑著說罷,便攤軟兩隻臂膀,昏了過去。翟天虹一急,只記桿抱起她往宅子裡去,而遺忘了那掉在地板上的灶君牌位和書卷。
忽地,一陣挾著小雨的夜風襲來,捲走了較輕的書卷,留下較重的牌位。
而也僅一會兒,那牌位前出現了一道嬌小的紫色身影,她拾起了牌位,隨即緊追著那被風捲走的書卷,一路進了條昏暗的小巷。
第十章
「於月。」
「爺,要說幾遍你才曉得我不是於月?每次都要糾正你,好累的呀!咳咳……」爐底的火一直生不起來,冒出的煙熏得她眼淚直流。
「嗯,是於陽。這回我記得了。」
「咦?!」回過頭,看著那站在灶房門口的老人,確定她沒聽錯。
「怎麼了?」
「爺,你今天心情很好嗎?」爺是不是在笑呀?因為老人背著光,所以表情她看不真切。
「對,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因為我從沒見你笑過。」轉過頭,想將一塊柴塞進爐裡,可卻被木柴的碎片刺進了掌心,害她痛呼一聲。
「於陽,妳過來。」
「啊?爺要做什麼?我……我會趕快把火生起來的。」猛地轉過頭看著老人,很緊張,怕又是一頓打。
主動走近,無奈道:「於陽,爺是不是對妳太凶了?」
「凶?不……」本想否認,可是難得爺主動提起,她順勢說了:「爺是很凶啊!」
聽了,也笑了,老人蹲下。「手給我。」
「呃……爺,你別訓我,我真的只要再一下,就把火生起來了。」當真探手又要去添柴,這才發現,自己的一雙手居然變小了。「啊?我的……我的手怎麼……」
驀地,一雙大而溫暖的手,包裹住她因訝異而正著反著的小手,那讓她在瞬時間安靜了下來。「刺到哪兒了?」老人問。
「這……這裡。」原來爺是要幫她挑刺。她睜大一雙眼,看著那張好近好皺好老的臉,一顆心暖和著。爺……第一次這麼近瞧她,他甚至連一回都沒碰過她,當然那根細竹除外。
一邊挑著她掌心的刺,一邊問:「於陽,爺一直對妳這麼凶,妳……會怪爺嗎?」
會怪爺嗎﹖老實說……「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