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入了口,進到肚子裡的確不會留下證據,只要他將紙收好,根本不會有人發現……
這話,雖讓兩人蠢蠢欲動,但一思及那年少卻荒淫無道的主子蕭寶卷,卻還是不得不忌憚。他們的頭顱還想留在項上的!
是以,兩方對著門縫就此膠著,一方靜靜地等待;而另一方則天人交戰……半刻鐘過去,忍受不住天生的口腹之慾,其中一名漢子猶是脫口問了:「你……只留了舫魚?」
「喂,你不怕……」另一人緊張。
「閉嘴,你不也忍不住?!」手忽地抓上同伴的前襟,待其心虛噤聲,他便又立即看向門內人。「你還有什麼?」
「那要看你給我多少紙,也許……多一點墨……」
「少得寸進尺,只有紙!」探了下樹林,無人,於是一人快速地從懷中掏出一卷粗紙,而後遞到門前讓裡頭的人看一眼。「這裡少說有一尺,換你兩道……兩道菜,去……去端來。」他的口鈍,非來自畏懼,而是因為腹欲擾亂了思考,當下,他的腹間就好像有千萬條蟲在鑽動,不痛,卻難耐,這下他連手都顫了。
「兩道……」門的內側,聲音漸遠,但才一會兒,門口又再度有了動靜。「這裡,一道是火燒舫,一道……是箸頭春。」兩隻盤子被擱在地面,而後緩緩推出門外,其中一盤躺著舫魚,而另一盤則擺著熏色完美的鵪子。
頓時,一道沙沙聲響起,那紙卷被粗魯地塞進門縫內,而隨即而來的,則是門被猛力風上和上鎖的聲音。
冷險看著光線被合上的門阻絕,門內的人似乎早習慣這被拘禁的窘況。他緩緩拾起掉左泥地上的紙卷,並拖著染上不明疾病的弱軀,走到了屋角處。就著地上的一方破席,他席地而坐,而把身前的一隻老舊木箱當成桌,他將剛才換來的紙卷鋪於其上,且同時拿出箱畔那伴他數月的斷角瓷硯及掉了一半毛量的馬毛筆。
「呵……正所謂美食能讓人生,亦能教人死。」整筆之際,他唇間迸出一句帶有線重哭腔的低喃。這時,要是平日的他,該放聲大笑的,因為任何人都抵擋不住他所創造出的菜,縱使是如外頭兩人一樣受過精良訓練、擁有強大毅力的武人。
將適成硬塊的筆毛往嘴裡塞,他以唾液濡濕軟化後,便開始在紙上沙沙地塗寫起來。而時過一柱香,他塗寫的速度依舊未慢下來,因為,在他筆下蜿蜒而成的,是做僅存的生命,亦是他一家老小逝去的生命,所以他只能以更嚴峻的態度來完成。
昨夜,他意外地入了夢鄉,那是自他被囚禁於此的第一場夢,而夢中,他的妻含著淚與他訣別,是以他知道,除他以外的家人都已遇害,他們全都死在蕭寶卷的荒淫下,同時也是死在他無法丟棄的天賦下。曾想,倘若今日他未曾擁有一般人望塵莫及、能將水中陸上天中的萬物化為珍餿的天才,今日,他一家老小或許就無須死得這麼冤枉了。只是話說回來,這天才既是老天爺賜的,就算有冤,他又能如何﹖
「咳﹗」筆尖行至紙盡處,他力道一失,人也跟著伏上木箱,並對著泥地嘔了一口血,那血轉眼沒入泥粉裡,成了一攤殷紅。
凝望著那片血污,他半失神地自懷中抽出一卷繪滿圖與字的紙卷,而將前一刻完成的部分接連於其上,他終於完成了一卷書。這是一卷即將背負第六人性命的書,只是書是完成了,而那將書裡珠璣傳下去的人呢?人在哪裡?
「傳人?哈哈……根本無人,能讓我死得瞑目的人在哪裡?老天爺,你告訴我,哈哈……」
思及自己的過分天真,他抬起頭來放聲大笑,而就也在同時,他的餘光瞟見了爐灶後,那在小窗邊閃動的一道黑影。
「誰﹖」男子倏地站起,而那原本在窗外偷窺的人,也給他突來的舉動驚得摔到地上。
「哎啊!唔……」發出聲音的是個小男孩,他怕自己叫得太大聲,未了還搞住自己的嘴巴。
男子用盡餘力爬上爐灶,他越過窗欄往外頭看,卻只瞧見地上一隻拚命在牆邊蜷縮的腿。
「誰?誰在那裡?你出來,我不是壞人。」被囚禁的日子裡,除了門外的守衛,他能遇上的便只有一些婢呀僕,因此深怕嚇走外頭的人,他努力以最友善的聲調說著,並同時注意著灶房門口的動靜。而在他低聲呼喚良久之後,那縮在窗台下的人,終於肯露出半張臉。「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男子將臉擠在窗欄邊,也才勉強睇進底下的一雙骨碌大眼。
男孩眨眨眼,似乎察覺被關在裡頭的人沒有威脅,於是探出整張臉,他怯懦地說:「我……我家住在林子外面,因為聞到好香的味道,所以跑來這裡。是大叔您在燒菜嗎?」男孩很瘦,瘦到讓人懷疑他家人是否給他飯吃。
「是我在燒菜。你在這裡多久了﹖」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好久了,從天還沒亮就在這裡看,我每天看大叔洗菜切菜……」
「每天?」訝異。
「嗯,我是每天來,不過外面那些凶巴巴的大爺都沒發現喔!」洋洋得意於自己躲藏的功夫,他竊笑,待平復笑意,他又抬頭看著男子。「大叔,你是不是被關起來了呀?你……好像生病了耶。」他以前也看過臉那麼白的人,不過那些人過不多久全死了。
「我……是被關起來了。」
聞言,男孩的眼由先前的平靜換上忿怒,他站了起來。「我知道,都是那些壞人,那些一壞人專門抓人關起來,等我長大,我要打扁他們﹗」
「噓,小聲,你不想還沒長大就被抓了吧?」回頭看向門口,無動靜,隨即他又對男孩說:「你……是肚子餓才過來的嗎?大叔這裡有東西可以讓你帶回去,你可以分給家裡的人吃。」眼看這世道亂,連在上位者都忙著手足相殘,哪還有人理會市井小民的生死?給他一餐,雖救不了他,但起碼讓他熬到明天想下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