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房門後,塔裡娜打開錢包準備找點零錢去打電話。她把錢包拿在手裡,轉向房門,接著猶豫了一下。
《閒談者報》還攤開在桌上。彷彿有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慢慢地把她吸引到了報紙上。她站住了,低頭看著這兩個坐在一起吃晚餐的人——這個雅致老練的婦女和一個面孔清秀眼睛深邃的青年人。
「他長相很聰明,」塔裡娜想。他果真像吉蒂所形容的那樣壞嗎?他是一個有錢人家的食客,是一個江湖騙子嗎?
她想到這裡,頓時覺得難受和厭惡。她有點氣憤地一下掩上了《閒談者報》,穿過房間,把它扔進了廢紙簍。
假如照片上的人對任何人、對自己都是廢物,全都沒有好處,那麼廢紙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第二章
「我真不該來的。」
塔裡娜幾乎說出聲來。轎車駛離了大路,穿過了兩側有守門人小屋的宅第大門,駛向遠處那所大廈。
她是被吉蒂的懇求拉到這裡來的。現在她覺得她同意這樣輕率的計劃,該有多蠢啊。可是太遲了。這所大廈已在眼前——它新而低,白得耀目,比她預料的要大得多了。
「我真害怕,」她輕輕對吉蒂說,好叫司機無法聽見。
「胡說,」吉蒂答,「這才有趣哩。」
這所大廈被稱為厄爾利伍德,是一所有立柱的意大利式建築物,底層房間的窗外便是陽台。屋頂是低而平的。它是那麼巨大,大得不是引起讚歎,而是使人生畏。由於房屋漆成了白色,也許還由於它周圍的植物是精心培植以供觀賞的,使塔裡娜覺得是在看一張廣告畫,而不是在看真的東西。它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稱作是一個普通的家。
一個穿著制服的男僕跑下台階打開了車門。
「來吧,」吉蒂不耐煩地說。
她跳下汽車,塔裡娜跟著下來。她們走進大廳,這間方形的大廳給了她一個驚人的印象,彷彿這裡所有的東西都在發亮,地板、家俱、穿衣鏡、銀器、銅器——一切都在反射、再反射,使她眼花擦亂。
「我父親在家嗎,莫理斯?」她聽見吉蒂在問管家。
「紐百里先生在倫敦,吉蒂小姐,太太在下面游泳池裡。」
「她收到我的信沒有,就是關於格雷茲布魯克小姐陪我回家的事?」吉蒂問。
「收到了,小姐,是我自己送給她的。她說格雷茲布魯克小姐將住在紫丁香房,靠近你的房間。」
「那就行了,」吉蒂說。「來吧,塔裡娜。」
她帶路走進了一個長長的房間,幾乎有整幢房子的一半長。它非常精緻,簡直是太奢華大浪費了。這不僅是由於塔裡娜習慣了樸素的東西,而是因為她覺得沙發上的錦緞太富麗了,絲綢窗簾太厚實了,坐墊的刺繡太講究了,彷彿像是博物院的陳列品。那些地毯、家俱和繪畫都使她產生了同樣的印象。
吉蒂瞧著她四處張望。
「父親說古董擺設也是一種投資,」她過了一會兒說。
在她的聲音裡有一種憤慨的味道,塔裡娜不得不避開她的眼睛。她不能理解一個人佈置屋子只是為了多少年後它們本身的價值會大大增加。
「我們到游泳池去吧,」吉蒂考慮了一下說。「讓伊琳看看你是多麼時髦。隨後我們就換上輕便舒適的衣服。我有些非常漂亮的棉布衣服放在樓上,伊琳從來沒有見過。」
塔裡娜忽然抓住了椅背。
「讓我走,吉蒂,」她請求說。「本來我覺得到這裡來很有趣,所有的安排也很有意思,可是我害怕極了。我要回到伯蒙德賽的牧師住宅,寧可看到家裡樓梯上的舊地毯,褪了色的椅套,剝落了的油漆,可是覺得自己是在家裡,我要還我本來的面目。我並不覺得我是有錢有勢的人。」
「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吧,」吉蒂說。
她挽住塔裡娜的肩膀,把她帶到兩扇窗子中間的一面安妮女王式大鏡子前面。
塔裡娜仔細照了一下鏡子。她看見一張顯得特別嬌嫩秀麗的小臉,和一個尖尖的下巴。一點不錯,正是她自己。但其餘的顯然是屬於別人的:一頂用羽毛點綴的俊俏的小紅帽,非常時髦地戴在她的黑髮上,可以使整條的邦德大街為之傾倒。一會輕軟的紅色花呢衣服——上衣、手套和提包配上了絲絨鈕扣——這副行頭襯出了她苗條的身段,簡直像婦女雜誌封面上的人物。
「我的天哪,這完全不像我啦!」塔裡娜說。吉蒂也笑起來了。
「美麗和富有的格雷茲布魯克小姐!」她說:「你真相信在他們看到你時還會不承認嗎?」
老實講,塔裡娜自己也無法否認。她確實很難辨認出自己了。吉蒂的衣服使她變了樣。她原來一直穿的是不合身的衣服,把她那苗條的臀部,纖細的腰肢和豐滿柔軟的胸脯都掩蓋住了。現在在大鏡子前面,她看出衣著能叫人完全變個樣子。
「跟我來,」她說:「我們必須給伊琳一個好印象。」
塔裡娜默默無言,因為她沒法再爭辯了。她隨著她來到窗外的陽台上。那裡有台階通向奼紫嫣紅的花園——那裡有所有能想像出的不同顏色的玫瑰,花園裡種著長方條的青草,鑲成花邊,顏色是這樣鮮艷,使人驚歎不已。它們散發出濃郁的香味,正如太陽光一樣使人陶醉。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地方,」塔裡娜說。
「父親佈置這個花園花費了很多錢,」吉蒂用生硬刺耳的聲音回答說。
她們沿著小徑走去,彎彎曲曲地穿過鮮花盛開的灌木叢,再越過設計精巧配有水池的花園,直到走近游泳池。
塔裡娜從未見過面積有這麼大、水有這麼藍的私人游泳池。在一個頗有點兒好萊塢氣派的大帳篷前面,有許多塑料氣墊床,可供人們游泳後躺著晾曬休息之用。
一台電唱機在放著輕音樂。這時有個男人從大帳篷裡出來給一個躺在陽光下的婦女遞上一大杯飲料,杯中的冰塊在叮叮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