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妲開始奇怪,他們是否把她給忘了。她想管家一定去管飯去了,對於她的存在絲毫不在意吧!
她憂慮了一會,卻也立刻自覺荒謬:公爵總不會專程坐在家裡等她,他此刻正有朋友來訪也說不定!
他現在可能正在休息,也很可能正在換衣,準備進晚餐。
她焦慮地望著那毫不留情的「鬧」鐘,再十分鐘就要六點了;在老家,正是晚餐時刻,至於倫敦——記得雪倫曾經說過,攝政王閣下總在七點鐘進餐。
時間繼續溜走。當安妮妲確定她的確被遺忘的時候,那扇與大廳相通的門,卻突然打開了,管家在門口出現,用一種習慣的聲調向她宣佈:「請你隨我來,公爵閣下要見你。」
安妮姐迅速站了起來,卻盡量放緩了腳步,企圖把被折磨殆盡的尊嚴恢復。
他們穿過大廳走上一條寬闊的甬道,安妮妲遠遠就望見,有兩個僕役模樣的人物,正守在尾端的一扇大門外。
當他們到管家和安妮姐走近了,便立刻打開了那一扇厚實的、桃花心木的門,而適時地,管家也為她做了通報:「安妮妲·梅登小姐到!」
懷著一股從容就義的精神,安妮妲昂然跨了進去。
一進門她舉目所見的都是書,那麼多書!一疊疊地直達屋頂!她立刻明白這是間圖書室,然後,她又發覺,就在壁爐前面,站立著一位男子。
她緩緩地向他走了過去,突然間,她停住了!
有她陣子,她以為身在夢中;站在面前的,竟然不是位老人,卻是約瑟·文土裡爵土!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沉靜,靜得連呼吸聲都停止了。安妮妲直盯著他,發現約瑟驚訝的程度並不亞於她。她木愣了半晌,然後不由得脫口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也正想問你這個問題呢!」他回答得更快。
他看起來要比昨晚更不可一世的樣子,顯然那是因為他此刻穿的是件晚禮服。
深藍色的上裝拖著尖尖的燕尾,更襯托出他肩膀的寬闊;襯衫的領子高高豎起,正好頂著他的下頷,領結打得比昨晚更繁複、更花俏了。接著,安妮姐憶起了昨晚的不快,那不可原諒的一幕又在她腦海裡浮現,她原有的羞怯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則是滿腔憤怒。
她告訴自己,此刻絕不能讓他佔上風,更不能讓他有搗蛋的機會,無論如何,今天是見定了公爵了! 「我要貝布魯倫公爵!」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
「噢,我明白了,」約瑟爵土點了點頭,「但是我卻奇怪昨晚和我有塊兒進晚餐的摩根小姐,怎麼一到倫敦就變成了梅登小姐了?」
安妮姐突然升起了一層新的恐懼,假如他把在旅店裡面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公爵,那該怎麼辦?她既然答應和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男人一同吃晚飯,則說她絕無引誘對方之意,也沒有人會相信了!她猜想,約瑟必是和公爵同住一起的,那麼她是否該放聰明點,懇求他替她保住這個秘密呢?然後她又放棄了這個想法,真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他,說不定反而會招來他一頓奚落。
「你願不願意告訴我為什麼來這裡呢?」約瑟爵土又問。
「當然不!」安妮妲毫不妥協,「我和公爵見面時,你若能夠不在場,我就很感激了!」
「你有機密的事要談?」
「是一些私事,」安妮妲依然悶著聲說,「和你絕對扯不上關係!」
「可是我很感興趣,」約瑟依然不放過,「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的腳起了一塊青紫,還在痛呢!」
「我聽了很高興!」
「你對於擺脫麻煩倒是很有一套!你大概經過不少練習吧?」
安妮妲深吸了一口氣把頭往上昂。
「現在我不想討論這件事情,」她故意做出驕傲的樣子,「假如你想和我一起留在房裡等公爵的話,我建議我倆最好保持沉默!」
可是她發現,她怎樣也無法把語氣說得兇惡,因為她不時注意到約瑟眼中那一股似嘲笑又似惡作劇的神色,他微微扭曲的嘴角,也像昨晚一樣,總意味著什麼。
「好了,我們現在不用再鬥了,」侈了一會之後,他又開口了,「你現在該說明白,你為什麼到這裡來,找我有什麼事?」
「找你?」安妮妲立刻辯駁,「我和你有什麼……?」
她突然僵住了。
一個可怕的想法擊倒了她。
她灰色的眼睛在小臉上睜得大大的;約瑟爵士又開口說話了,就好像在回答她尚未出口的問題似的:「我就是布魯倫公爵!」
「你?但是,怎麼會是你?」安妮妲直覺地反問,她心理一團紊亂,根本無法停下來思考。「公爵已經……非常、非常老!」
「我想你指的是我的父親吧!他三年前就死了,就在他八十歲生日的前一個月!」
安妮妲倒吸了一口氣。
「可是你明明說你姓文土裡……。」她近乎稚氣地問。
「不錯,那只是我旅行時常用的一種化名。」
公爵指了指椅子,用手勢請她入座。
「請坐,梅登小姐!我想這下你該告訴我,為什麼要見我或者我的父親了?」
「他怎麼會死了?」安妮妲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我竟沒料到這點……。」
「這是每個人都逃不了的。」公爵回了她一句,那語氣就好像在嘲笑她似的。
「你可能覺得好笑,」她有點激動了,「可是我一直以為他會坐在這裡,聽我不得不對他講的話!」
「我正在聽!」
「可是,那不同!」安妮妲顯得焦躁了。
「為什麼不同?」公爵又問。
「至少你不是我的教父!」安妮姐有點恨恨地說。
公爵笑了。 「原來你就是我父親那些教子、教女之一啦!我一直弄不懂,他為什麼老愛接受那樣的責任,既然他從不在意那些小孩的生長過程,又不準備在遺囑裡為他們留些什麼!」
「我並不求什麼!」安妮姐立刻解釋說,「我只想請他幫個忙,我想我能夠說動他善良的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