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兒,采憂!」羅心回頭,明眸望向懸著花神瓷偶的條木門。
於采憂走進蘇林的花房,看著花海裡的羅心。「我幫你拍幾張照吧!」她說著,拿起相機,熟練地找好絕佳的角度,連續按快門。
「啊!」羅心叫了一聲,采憂的速度太快,她幾乎反應不過來。「我……頭髮亂七八糟的,」纖指挑著沾在黑髮裡的花瓣,她咕噥著。「太醜了……」
「我已經拍了,」於采憂拿開相機,一笑。「『最美的羅心』!」照片還沒洗,她先取好名稱。
羅心雙頰暈紅。「采憂,你怎麼欺負我。」剛剛奶奶瞧了采憂的氣色,說她身體有點狀況,要她在這兒休息,現在看來,該是沒事了!
於采憂收好相機,指尖輕觸著金盞花細緻的花瓣。「這裡真的好美麗。」
一張寬大的漆白長桌擺在玻璃牆邊,裝著五顏六色液體的試管依序插在架上,燒杯下的酒精燈點著火,火焰藍幽幽地,蒸餾器正在提煉著植物精油。
羅心抱起一盆薄荷草,左右瞧瞧,發現葉緣因缺水有些向內翻捲。她用噴霧器,噴它幾下,低語:「奶奶最寶貝這些花花草草了!」
於采憂微微笑,好奇地拿過暗櫃上的一隻棕瓶,打開瓶蓋正要嗅聞──
「不行!采憂!」羅心叫了聲,趕緊走到她身邊,取回她手裡的瓶子,將瓶蓋扭緊。
於采憂楞住,不明白地看著羅心上這是植物精油,不是毒藥呀!
羅心把瓶子歸位,一面說:「這是高純度的單方精油,直接嗅,會造成呼吸系統粘膜組織的傷害,還有呀──奶奶常說,精油是有生命的,以鼻子對著精油瓶口吸,是會破壞精油的化學結構,帶走生氣的!小時候,我不知道,把奶奶調好的復方精油亂聞一通。奶奶說我『弄死』了好幾瓶精油,會有無數花花草草的靈魂纏上我!」她吐吐舌頭,俏皮地看向於采憂。
於采憂明瞭地點點頭。她是個細心敏銳的攝影家,總是認真地學習一般人不留意的枝微末節的重要學問。「對不起,我差點犯錯。」她歉疚地說。
羅心搖搖頭,拿出一個黑蓋鋁瓶給她。「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精油,這是你的精油。奶奶交代我調的,這樣就可以聞了──」打開瓶蓋,倒了幾滴在絲絹上,掩上於采憂的鼻。
「深呼吸,用腹式──」羅心道。
於采憂照做,覺得身體某些部位放鬆了許多。
「舒服嗎?」羅心放下手絹。
於采憂笑著點頭。「謝謝你,羅心。」
羅心將精油和手絹交到她手中。「奶奶說你太緊繃了。是不是長期跟之中哥奔波的關係?他那麼外放,豪氣……」
「我就是愛上他這樣,」於采憂打斷她,美顏儘是幸福滿足的神情。「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到哪兒飄泊都不覺得辛苦,思念其實才是最苦的──」眸光流轉瞥向羅心。
羅心偏過頭,盯著地面,不吭聲。
「為什麼你奶奶好像不怎麼喜歡祭元祠?」於采憂突然問,目光沉吟地凝視著一朵帶刺的玫瑰。「他不是她的孫女婿嗎?」
「我們結婚第二天,他就離島遠遊,奶奶對他的行為不太諒解。」羅心輕輕歎了口氣,避重就輕地說:「他定不下來,不可能被束縛在這島上……」
「我不明白,羅心,」於采憂顰蹙秀眉。「你並沒有束縛祭元祠,不是嗎?」
「采憂,」羅心搖頭,低垂臉龐,幽幽地道:「祭家有個『命定』的傳說,我是元祠的命定伴侶,這對他而言,已是束縛。他娶我完全是傳統,長輩的意思,不能反抗,他其實很痛苦……」
「你自以為很瞭解我是嗎?」男人的嗓音冷冷傳來。
她們同時轉頭尋向門口。祭元祠濕發滴著水,身上只披了浴袍。
「元祠,」羅心朝他走去。「你要找什麼東西嗎?」她抬頭看他,伸手要抹掉他臉上的水痕。
祭元祠抓住她纖細的藕臂。「你這麼瞭解我,當初為什麼不反對立名?」他黑眸深沉,語氣中有著令人不解的責難。「老傢伙疼寵你,你的要求,他不會拒絕!」
「元祠……」
「不要用這種語氣叫我!」俊美臉容一凜,他吼了起來。
「祭元祠?!」於采憂出聲。
「我們的事用不著你管!」祭元祠對她罵道。
於采憂驚訝地瞪著他,直覺他莫名其妙!
「嘿!這是幹什麼?」另一道嗓音插了進來。
江之中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邊,他無法進花房,伸手抓住擋著門口的祭元祠的肩膀。「兄弟,你……」
「走開!阿中!」祭元祠抑著聲,警告地道:「我和我『妻子』的事,誰也不准插手!」
「放開我孫女!」蘇林從江之中旁側閃身進入。「在我這裡,你『元祠少爺』不是我的孫女婿,羅心自然不是你妻子!」她強勢的打掉祭元祠的手,將羅心拉到自己背後,定定神色,對祭元祠說:「你不要以為自己有什麼擺脫不了的痛苦!立名的第二天開始,你給羅心帶了多少折磨?她墮胎,堅持不用麻醉藥,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承受多少痛苦,你懂嗎?」
蘇林的語調很平靜,像是什麼冷面刀一樣,無聲切開一道縫,血腥汨汨流染著空氣。
祭元祠緩慢張大眼,久久,吐出一句:「你之前為什麼沒說!」眸底閃過複雜的情緒,像是看著蘇林,他的視線焦點其實落在她背後的羅心臉上。
「你不懂女人,不懂我孫女的……」
「奶奶別說了!」羅心拉著蘇林的手,嗓音哽咽地求道。
蘇林斂下眼瞼,靜默了一會兒,以絕對長輩的語氣說:「你們不能再這樣下去!」
祭元祠猛然轉身,撞了江之中一下,消失在眾人眼前。
第九章
對於長期生活在高原氣候下的羅心而言,最難以忍受的,就是走在夏日的台北街頭。
不流動的暑氣,壓縮在盆地裡,天空罩著厚重的灰毯,不知是汽機車排放的廢氣,還是雲層。台灣真的太悶熱了!這個城市的天地間,像一塊被夾擊的漢堡肉,粘膩感十足的氣候,汗水沁出毛孔,微塵馬上貼附著肌膚,形成一層髒污。羅心抽出濕紙巾,擦拭臉蛋,頂著六月的烈日,走進祭家飯店。她在這兒度過兩個這樣的夏天了,今年是第三個,依舊難以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