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瓊安喊道。「上帝,不!不要是莉蓮!」
她無助地啜泣,彎下腰,雙臂抱住小腹,彷彿可以藉此抵禦亂刀般戳刺著她的痛楚。她無法呼吸,但那甚至也不重要了。她唯一能夠想的是莉蓮在極度的痛楚中死去……
她模糊地感覺到強壯的手臂擁住她,抱著她往窗子走。下一刻,寒冷刺骨的夜風吹拂過她的臉頰,迫使她深吸了口氣,一口又一口。
「就是這樣。」男性的聲音在她耳邊道。「繼續呼吸,瓊安。緩緩吸氣,專注在呼吸上面──進、出,對了。」
毛毯覆上她的肩膀,大手有效率地揉弄她的手臂,而後改擁住她。當她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後,她明白到大手的主人自然是沙契爾的。他們在衛克菲莊園的育嬰室裡,而她剛才大大出了糗,現正被擁在她最輕視的男人懷裡。
還是那樣嗎?
為了某些理由,擁抱著她的強壯懷抱感覺起來如此的好、安撫人心,她倚靠的堅硬胸膛恍若風暴中的避風港。而他聞起來是如此乾淨、清爽──帶著濃冽的男性麝香令人迷醉。為什麼過去她從沒有注意到他聞起來有多麼地好?
這項認知比冷空氣更有效地促使她回過神。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突兀地坐起來,用睡衣的袖子擦臉。神奇般地,一條手帕被遞到她的手上。
「謝──謝你,」她結巴地說道。「原諒我。我──我太過震驚了。」她用手帕拭鼻道。
「看得出來。感覺好多了嗎?」
她點點頭,用力吸了鼻涕,再用乾淨的一角拭眼。
「妳說得對,」他微笑道。「妳的確無視於社交準則。我認識的女性聽到這樣可怕的消息後,會在眼裡泛起淚光,用手帕優雅地擦拭眼睛,唯恐留下不好的形象。她們悲歎連連,甚至假裝昏過去,但妳不然──妳簡直是嚎啕大哭。」
瓊安站了起來,轉身怒瞪著他。「你真是冷血無情!」
「的確,我很佩服能夠坦白宣洩出心中悲痛的人,我從小被訓練壓抑自己的感情。妳知道的,社交界不容許激烈的感情流露。」
她跌坐回原位,紅腫的雙眼看著他。「那麼你是承認自己有感情了?」
「別誤解我了。」他取走她手上的手帕,用乾淨的一角為她擦拭下顎。「我沒有承認任何事,重點是,今晚的妳可以說是真情流露,絲毫不符合我對妳先前的印象──除了妳易怒的脾氣之外。」
瓊安太遲地明白到他是故意激怒她,好讓她擺脫得知莉蓮噩耗時的悲傷。
「你也不符合我的期望。」她不情願地承認──至少在過去這半小時內不。
有太多的他是過去她從不曾注意到的──像是他在選擇對人親切時,那對深色的眸子會變得溫柔。而且他剛才對她很親切。還有在他試圖掩飾痛楚時,他會垂下睫毛。
另外,在她深陷痛苦的深淵時,他無視社交禮儀抱起她,讓她到窗外透氣──一點也不像她原本認定的硬邦邦、毫無感情的男人,她忍不住笑了。
「妳在笑什麼?」他問。
「我在想你或許終究是人類。」她抑下笑容。
契爾側著頭。「說得好,或許是我活該。聽著,瓊安──妳介意我這樣叫妳嗎?」
「你早就叫過了,而且那遠比你譏誚的『伯爵夫人』稱謂順耳多了。」
「好吧,我就叫妳瓊安,但妳也必須停止用滿懷惡意的語氣喊我『爵爺』──契爾就夠了。」
瓊安揉了揉鼻子,感覺自己逐漸淪陷於他的魅力,就像當年的莉蓮一樣。但她實在無法拒絕這項簡單的請求。「就依你吧。」她不情願地道。
「很好,很高興發現妳還是能夠講道理。」
她正打算反駁他的說法,因為她一向都很講理,但他已經站起來,走到壁爐邊。他以指輕敲爐面,一晌後問:「告訴我,邁斯現在的情況怎樣?」
就在這一刻,她驀地明白他確實真心關愛他的兒子。他的語氣裡有著她從不曾聽過的脆弱。
「我很遺憾說他仍然和過去一樣。他一直都百依百順,但我寧可他不要。我希望他會哭鬧、反抗,用言語或行動顯示他仍然活著,感受到這個真實的世界。」
「我以為妳說他有進展。」契爾轉身看向她。她注意到他的雙手緊握成拳。
「我說我以為我正在逐漸觸及他的內心,但他的改變是如此細微,除了我之外,或許沒有人能夠注意得到。偶爾在我要求他做某件事時,我感覺當我背對著他時,他會用眼角的餘光瞄著我,而且他的表情是叛逆的,但我從不曾正面逮到他。一旦我轉過身,他立刻低下頭,讓我看不到他的臉。」
契爾點點頭。「我明白了。如果妳說得沒錯,至少那是個小小的進步。我衷心祈禱妳是對的。」
「爵爺──噢,契爾,」她困窘地改口,不習慣這樣的親暱。「我可以問你為什麼在這之前,你從不曾問過你兒子的進展?我可以看得出你很關心他,但你給我的印象卻是滿不在乎的。為什麼你每天來到育嬰室,卻不曾走進來和他說話?」
他重重歎了口氣,坐在沙發上。「因為我不想打擾他。我覺得他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而我不想強迫他響應我。上一次我嘗試時,他已經表明了不想和我有關聯。我應該負起全責。」
「但為什麼?」她問,一心想要明白。
他長長吁出一口氣。「坦白說,我一直覺得邁斯比較像是他母親的孩子。莉蓮就像保護幼獅的母獅一般,阻止我接近他。」他搖了搖頭。「我一直沒有什麼機會真正瞭解他──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我極少待在衛克菲莊園,在莉蓮去世後就更少了。」
「你對你的兒子有所瞭解嗎?」
他直視著她。「不算是──我應該的。今晚妳還有其它刀子想要插在我心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