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偷兒,連供品你也敢偷!」
「大人饒命!」小乞兒忙不迭說道:「小的只是想供品擺在這兒,反正沒人吃也是浪費,所以才……」
「胡說八道!」
「你這小兒年紀輕輕,膽子倒是不小……」
「大爺恕罪,小的實在是因為饑貧交迫,不得已才會將腦筋動到這裡……小的再也不敢了!求爺饒恕……」
小乞兒似乎給嚇呆了,恐慌地忘神去拉玉磬的衣袖,玉磬一個不留意,手中的那幅人像飄飄地墜落,只見畫中人宛若凌波仙子翩翩飛舞。
還沒落地便讓玉磬手一揚給拾了回,還來不及發怒,就聽見那乞兒已經嚷嚷了起來--
「仙女娘娘。」他朝玉磬連連跪拜。
「這乞兒嚇糊塗了,竟然胡言亂語了起來……」旁邊人道。
他的舉動教玉磬心起疑竇。
「你識得這畫中人?」
「豈止識得!小人還親眼見過這畫中的仙女娘娘,哎喲--」
話還沒說完,就發現自己的手快被扭斷。
「說!在哪兒見到的?」
「主子,這人分明信口雌黃,莫信了這乞兒。」一旁守將勸著。
「我才沒有胡說。」小乞兒急了。「我偷偷聽見的,這仙女娘娘就住在南邊般若峰上的梅花庵裡。您瞧!這墳上的花朵便是仙女娘娘放的……」
眾人順著他的話,才驚覺墳前供瓶的一束白菊。
玉磬無言的凝視著畫中人,心底深處那蠢蠢欲動的渴望再次升起。
那是一種無言的希冀……
順著乞兒所指的方向,穿過一片茫茫渺渺,無限的空曠,無垠的寂寥,無涯的荒涼,玉磬的眸子裡,閃過久違的光彩。
※※※
「師父,我演得可好?」
擦淨滿臉污垢的小乞兒,露出一張機靈俏麗的臉蛋,竟是個美麗的小娃兒。
一個瘦高人影竄出,神情略顯憔悴落拓。
「好。妳這回算是做了件好事……」是尉遲棠。
人雖更為清瘦了,但依舊有著極其溫柔和善意的一雙眼。
「師父啊,咱們為何要演這場戲?」那束花明明是師父放的呀。
「有空師父再告訴妳。」
「每次都這樣神秘兮兮的……」小徒弟嘟起嘴。
沒理會徒弟埋怨嘀咕,尉遲棠看著一群人馬絕塵而去所揚起的滾滾飛煙,嘴角微微上揚。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就不該落得人各一方,黯然神傷。
雖然這樣的結果也教自己心痛……但他願意做任何的事,只求她能開心幸福。
十兒……要幸福啊……
※※※
風裡一陣啼聲,鞭揚馬騁,趕路嫌日短,心焦恨路長。
來了!就來了!
風裡似乎帶著一種諾言,由遠而近地朝般若峰呼嘯而來--
※※※
般若峰梅花庵
溫柔的風,從北方吹來,吹過倚牆幾株古蒼松,門鎖一片碧海花。
風揚起,花海紛紛墜地,滿園只見細碎晃動的影子。
寒塘冷月裡,一陣琴音從亭中傳出。琴聲裊裊……洗盡了青春的顏色,多了種體悟。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月下一位長髮素服的女子背對著玉磬操著琴,柔韌的姿態如青光搖曳,梅花庵裡最美麗的一枝。
遙遙見那熟悉的背影,他的一顆心似銀碗盛滿了雪,回想起初初的相見,斯情斯景竟是如此的相像,卻又如此的不同。
「哀哉眾生,誰不為七情六慾所折騰。」
琴音戛然中斷,操琴的手停在弦上,久久不見一動。
一會兒,女子起身抱琴似要離去。
「請妳留步。」玉磬溫柔地懇求著,唯恐驚擾了她。
「施主為何而來?」聲音淡然,聽在玉磬耳裡卻宛如天籟。
「我來,是為了尋回那顆失落的心……」
「心……」
心,什麼是心,不見蹤跡,亦無來處。
她拾起一朵木犀花。「施主還是執迷不悟啊!」
「沒有我的執迷不悟,又怎會有妳拈花的禪機。」
「唉,癡人……」
「沒有世間的一片癡心,又怎會有佛渡化的可貴。」
「公子又何必強人所難?」
「我非強人所難,我只知道若尋不見這顆心,生命便是一場空……」
「為何來此?」
「我來是因為……妳便是我所失落的那一顆心啊……」
背影一征,如同受到重擊地晃了一下。
一聲悠然歎息。
「小女子心已如古井。」
「古井深處亦有狂瀾。」
「波瀾又如何,還是會復歸平靜,終究是一場空。」
「一切是空,但一切也都是愛。」
女子無言。
玉磬縱身來到素衣女子的身後。
「請姑娘轉過身,看著我,這就是妳要的一生?對青燈,面黃卷,孤影藏古庵?而妳的心真能無憾直至生命終了?」
一聲長長的歎息。
素衣女子放下手中的琴,緩緩地轉過了身。
長亭外,內眼裡,凝眼相看,竟一時無語。
「絳雪--」喚著她的名字的時候,胸中澎湃湧起強烈的情緒。「為了喚這一聲,我等了好久……」
他從來沒有失去再相見的希望,如今真再見面,又恍如隔世……
玉磬擁抱著她,緊緊地,唯恐再一次失去。
「絳雪……絳雪……」他貼近她的耳,一聲聲一聲聲地低喚著,不能自己。「我知道的,雖然所有人都說我該死了心……但我終究懷抱著一絲希冀,只求今生再見到妳……」
他倆就這樣無言地緊緊擁抱著,感覺呼吸與心跳混亂激烈,卻分不出是誰的。
好久好久--
就著月光,她抬眼細細端詳他,他炯然卻承載著感情的眼、堅毅卻也溫柔的嘴,想要笑,熱淚卻漫進了眼中。
「為什麼……我明明已經『死』了呀!」
他露出一個笑,說出原因。
「妳從不曾入我夢。」
美眸瞅著他,寫著不解。
「我深信若妳……便是千里,魂魄定也能來入我夢……但妳沒有,一次也沒有。」
「你怎知或許是我不願意入夢?」她巧笑倩兮。
「不可能!」他篤定地搖搖頭。「在我見著飲下牽機毒酒之後的妳對我所綻放的那微笑後,我突然明白了許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