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懷希望地,她輕舀了一匙,緩緩地送入口——
淡淡的牛肉清香在口中散發,適當合宜的調味不但沒有將湯汁的原味掩蓋,反而襯托出肉湯的鮮美,算起來,這味道十分美味了,只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味道如何?」白雲微笑地詢問。她看得出來,梅薇是很用心地在品嚐,所以,她更想知道這道湯在梅薇的品評下如何?
「嗯……」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呢?她再嘗了一口。
「難喝!」
角落倏地傳來一句冷哼,在寧靜的午後更顯突兀。
梅薇驚訝地轉過頭——是他?!
在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男子的臉。
線條分明的臉部輪廓,散發著桀驁不馴的氣息,劉海流落額際,減低了幾分冷漠,也許是因為陽光透過窗欞灑落在他身上,即使是微皺眉頭,在他身後竟也映出了某種好看的光暈……
那男子彷彿意識到梅薇的凝視,他雙眸淡漠地瞟了她一眼,隨即拾起餐巾輕拭嘴角。
白雲轉過視線,走至他身旁問道:「樊,餐點不合口味嗎?」
男子頓了下,才緩緩地將眼神上移,他放下餐巾,嗤笑地微揚唇瓣,「這清湯少了一道程序,太油膩。」
梅薇眼睛一亮。
「白雲姐,你這道湯是不是沒有經過最後一道過濾的程序,就裝盤出來了?」
沒錯,就是這樣!她終於明白,這道清湯讓她感到不對勁的地方了。
男子眼中似乎閃過了什麼,如曇花一現般快速隱沒,無人發覺。
「是這樣嗎?」白雲示意服務生再盛一碟清湯,舀了一口淺嘗。
味道是跟平常大同小異,但多喝幾口,慢慢就能感覺出一股油膩。白雲微斂笑容,向眾人點了點頭,走至後方的廚房。
不一會兒,從廚房裡走出了一個憤怒、不甘的中年男人——
「偷工減料?!憑你這種小店,也妄想做出大飯店的水準?!好,那你就自己做吧!」他丟下了廚師高帽,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場面霎時變得尷尬起來,寂靜得連一根針掉落地上都能聽到聲響。
黎娟清了清喉嚨,「小薇,你真是太厲害了,連製作程序少了一道都喝得出來。」
「沒有,我根本沒有察覺,是因為他——」梅薇望過去,那位神秘男子已站起身,像是準備離開的模樣。
「你——」他要走了嗎?
一股莫名的悵然佔據梅薇的思緒,她跟著站起來。
男子跨出的腳步頓了下,回過頭注視梅薇,勾起一抹滿含興味的笑。他留下賬單與鈔票,然後踏著穩健的步伐,走出了「阿爾卑斯」。
梅薇愣愣地望著那挺拔高大的身形——
那孤寂的背影,竟牽引出某種不捨的心緒。
※※※
灰白的天際,寒涼的風呼呼地吹著,在這個靠近海港的小鄉鎮,有著不符南台灣的冷漠。
樊匡冷冷地望著前方佝僂著身子的拾荒老婦,她一步一步地推著小車,上頭載放許多空罐、廢紙,吃力地步向海邊的一間破舊鐵皮屋。
許多年過去了,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恨意。
沒錯,他的恨,日積月累地在心中發酵,自二十年前的那個聖誕夜開始——
他的父母因做生意失敗,帶著年幼的他躲避債主的威脅,最後,甚至選擇丟棄了他。真可笑,一個應該是閤家團圓的幸福日子,卻是他不幸的開端。
樊匡燃起一根煙,習慣性地在裊裊煙霧裡,尋找回憶中少得可憐的親人影像。
「小匡,你乖乖待在這裡,爸爸媽媽去買好吃的東西,很快就回來了。」
「好,爸爸媽媽要快點來哦……」
年幼的自己是如此相信他們哪,結果……
當初,要不是白雲的父親收留了在外吹風受凍的他,今日他或許沒有機會回到這裡,更不可能再次見到「她」——
那個血緣上應是他母親的女人。
即使有人照顧,但是,孤單的感受始終佔據著他的心。他很想問問他們,當時為什麼要將自己丟下?
在成年的那天,他的養父——也就是白雲的父親,交給他一封信,為他查出了雙親的地址與近況——遺棄他的親生父親,早已去世多年,而他的母親則以拾荒度日……
「年輕人,抽煙對身體不好……」
老婦人遲緩地走到他身旁,撿起一個鋁罐。
樊匡沉默地盯著她老邁的身影,一語不發。
「年輕人,你應該是外地來的吧,不常看到你……」老婦人瞇了瞇眼睛,仰望這個不吭聲的年輕男子。「你……看起來很面熟……我們曾在哪裡見過嗎?」
「沒有。」樊匡避開身,閃過她伸向自己的手。
老婦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我以為……你的神情與我先生好像啊……他多年前因病去世了。」她自言自語,彷彿墜入回憶之中。「你知道嗎?我還有一個兒子,不過……」頓了一口氣,似是難以言喻地哽在喉間。
「夠了!」樊匡冷漠地扯動嘴角,擺出拒人千里的態度。「我跟你毫無關係,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老婦人被他惡劣的口氣嚇了一大跳,她囁嚅地道:「對不起……對不起……」但,一種無法忽視的感覺,讓她對這個年輕男子移不開目光。「年輕人,你幾歲了?如果我兒子還在的話,應該跟你差不多大——」
「兒子?!」樊匡所有的怨氣彷彿因這兩個字而爆發。「真是可笑,一個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沒辦法保護的人,有資格說這兩個字?!」
老婦人震驚地抬起頭。「你……你……你說什麼?」她不可置信地伸出抖顫的手。「你怎麼知道……難不成你是阿匡……」
「住口!我什麼都不是!」樊匡撥開她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她淚流滿面,只是不停地道歉。
「沒什麼好說的,從前沒有,未來更沒有!」樊匡退了一大步,臉色難看至極地捻熄了煙,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灰色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