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淚灑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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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烈的心思儘是縈繞在「母親」這個字眼上,她將成為他的母親?天!她才多大呢?不過十五、六吧!比他還小上將近十歲呢……微微的,他發出了壓抑不住的歎息。

  **

  *八月,正是桂香瀰漫風中的秋天。

  經霜而綻的菊被剪下了插在瓶裡,雖是今早新插的,卻慨慨地沒有生氣,一如李妍上了粉的臉。

  自從賜婚的旨意下來後,宮女們鎮日忙於籌備李妍的嫁妝,奉命隨行的醫藥百工樂伎等人莫不忙於和家人灑淚作別,被指派隨行的宮女們也偷偷地哭……這些李妍都知道,她也想哭,但是早在半年前,她的淚就流盡了。

  身為不受寵的宮妃之女,能虛掛著一個公主的頭銜對她而言已是榮寵,從小到大,她見她父皇的次數屈指可數,當然無法奢望父皇的金口承諾為她而更改,因此,在初聞星命之時鬧了幾次後她就死心了,淚終也隨著心死而絕。

  「小聲些,別讓公主聽見了。」輕微的聲音自窗外傳入,自窗縫間,李妍見到一個宮女拭著淚,另一個擔心地張望著,卻正對上她的視線,兩名宮女連忙擦著眼淚走開。

  但李妍卻似視而不見,只是望著窗外的天空。天色已漸染藍,旭日的光芒穿透雲層,揭示一天的開始。

  今天,她就要永永遠遠地離開中土了……望著在自己身旁忙亂進出的宮女,這些人,也將跟她一樣,即將葬身於陌生遙遠的北地……沒有新嫁娘的喜悅,李妍只是傀儡般地任宮女們擺佈,上妝、著衣、戴冠……人影無聲地在她眼前晃動著,殿堂上距離遙遠的皇帝撚須而笑,百官用著評價的眼神看著她行儀辭別宗祠,李妍僵硬的粉臉為她博得知禮的好評。

  她不由得想著:在這一刻,她父皇心裡是不是會有著一絲後悔?後悔將她這乖巧的女兒遠嫁異域?

  李妍在心裡嘲笑著自己,不會的,這次若不是回紇可汗求親,想必她的生身之父是想不起有她這個女兒的。

  訓練有素的身體自主行動著,一步一步朝著殿外走去,自大殿外溢入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她不由微瞇起雙眸,自眼角滲出的淚像晶鑽般閃爍著。

  克烈見到了那點晶璨,視線不由跟著流轉。

  金珠密綴成簾,遮掩著那張被細白脂粉敷滿的嬌小臉孔,距離和頭冠上垂下的珠簾形成屏障,致使他看不清她的臉;唯見冠頂金鳳振翅,隨著蓮步輕移而微微顫動,珠簾也隨之搖蕩,瞥見的,正是掩匿於珠簾之下的心傷所反射著光而成的晶璨。

  那緩慢端莊的腳步裡有著一絲沉重,每踏出一步,她就遠離了自己的家園一步,那淚……是為此而流的吧?

  李妍感覺到一股不同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禁轉目望了一下,對上那道目光之時,心中突地感到一陣酸楚,眼淚險險奪眶而出;但她眨了下眼,強驅走欲泣的衝動。

  看著那纖小的身影被毆外強光吞噬,克烈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雪晶般玲瓏的人兒,怎耐烈日酷曬?

  他緩緩地垂下眼簾,別開了視線,也隔開了心上莫名的憐惜。

  李妍正視著前方,走進了那片光芒之中。

  那道目光是怎麼回事?終於有人為她而惋惜了嗎?疼惜的暖暖視線溫熱了她被冰霜寒凍的心,在車簾垂下的那一瞬間,淚水似春融的冰雪流出她的眼眶之外,融了面上的粉。

  裝載嫁妝的車隊人群迤邐向前,蜿蜒似五彩斑斕的蛇,車駕在微微搖晃間行進,李妍的心卻尚流連在剛才那道目光之上。

  他是誰呢?在這數千人眾之中,竟只有他看出她的悲慼,並以眼神為她哀歎……這世上畢竟還是有人疼惜她的麼?

  突然間,她想再看那人一眼。

  **

  *護送公主和親的車隊一路向北,在離了長安之後,李妍知道了那人的名字——克烈,當今回紇可汗的次子,也就是說,他即將成為她的兒子。

  多諷刺啊!年方十六的她,竟將成為一群個個大她將近十歲的人的母親,包括那曾經以眼神給她溫暖的克烈……她是他的母親……想到這裡,李妍對著自己苦笑了。

  「停車!」李妍伸指扶住額頭兩側,這車搖晃得教她嚶心。

  車隊頓時停了下來,騎著馬在前頭護行的克烈隨即縱馬過來,來到公主鑾車旁,問著隨行侍官:「怎麼了?」

  「稟殿下,公主吩咐停車,宮女正在車內伺候。」

  克烈看了眼車簾,自隙縫間他看到李妍一手撫心,雙眉緊皺著,櫻唇微啟似欲作嘔。他對侍官作個手勢,吩咐他去傳太醫過來。

  「公主萬安。」

  「外面是誰?」裴穎替李妍問道。

  「克烈。」

  李妍聞言抬眼,自澄黃的車簾望去,可以瞥見一個高大的黑影,看了一眼後,她別開視線,逕自喘著氣。

  克烈……簡短的兩個字在她腦海裡回盪,低沉有力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磁性,有著靜夜耳語的味道。

  克烈見太醫急急趕了過來,便說:「稟公主,太醫請脈。」

  「不用了。」

  這是克烈第一次這麼清晰地聽到李妍的聲音,稚嫩得一如初春嫩芽,正如她的年紀。暖地柳枝下的黃鶯,能耐北國風霜嗎?心裡湧起的哀憐佔據著他,使他不自主地憎恨起大唐帝皇。

  「公主,接下來的路還長遠得很,您還是注意一下身體的好。」語畢,克烈不顧李妍的反對,逕自揭起車簾將太醫推了進去,「動作快些,還要趕路呢!」這句話是對著太醫說的。

  看著克烈的身影消失在車簾外,李妍垂下了眼瞼,他真是冷漠啊!對他而言,她只是大唐的公主,維持應有的禮數便已足夠,但為何她卻奢求著其它?對她來說,他不也只是回紇可汗眾多兒子之一?甚至是……這萬千人眾裡的一個。他並不特殊,不是嗎?

  李妍這麼想著,卻感受到胸口不平常的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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