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全都是聞名而來的吧?
當她嘗過第一道山產之後,她不得不相信這些人會大老遠地到這兒來只為了吃一頓飯,不是沒有道理的。
「你真懂得享受人生。」江旖玫酸味十足地說。
這一刻她倒是有點嫉妒起像李棣這種得天獨厚的人,她得花費掉她美好的青春歲月賺取微薄的薪停,只為了完成她出國深造的理想,而他卻有那麼多的閒情逸致來這裡享受他的人生。
她不得不感慨:上天真的是公平的嗎?
「你有沒有讀過李白的將進酒?」他突然問。
「當然,我也算是高級知識分子耶!」她翻了一個白眼。
開玩笑!唸書可不是他們有錢人的專利,像她這樣出身於只能勉強餬口的公務員家庭的人,在現行的聯考制度下,也是有機會出頭天的。
「我第一次讀他這首詩是在念高中的時候,那時就深深地被李白那利,豪邁的作風所感動,尤其是那一句:『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寫得真好。」李棣的態度忽地轉為認真。「我是那種即時行樂的人,因為不知過了今天,我是不是還能這樣瀟灑地過日子。」
「我覺得一個人的快樂不見得就是建築在金錢之上。」江旖玫脫口而出、隨即又有些後悔。
她一向最忌諱交淺言深,更何況他和她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們今天之所以會在一起,完全只是因為一筆交易,她只想嫌他口袋裡的錢而已啊!和他說那麼多幹嘛?
「我沒說金錢讓我快樂。」
他笑著瞅著她看。「但是毫無限度地揮霜金錢,有時真的有一種宣洩般的痛快。」
「那是因為你有雄厚的本錢。」江旖玫白了他一眼,真想叫他把那些揮霍掉的錢捐出來給她當助學金,這樣她也可以省下這段時間的耗損。
「偏見。」他說。
「你才傲慢哩!」
她回敬他。
李棣露出那一排整齊的白牙放聲大笑。
她不會明白,這樣一個溫馨的夜,這樣自然的對話,面對這樣一個單純而美麗的女子,對他而言早已是一種奢侈。
夜晚的山風,沾著清涼的夜露,帶著野生花草的香味,悄悄地從身邊滑過,他深深地吸一口山中純淨的空氣,很想就此住下,不再回去了。
然而,他的人生總比他無法真正逃避,所以,他一次—次地想要出走,卻一再地深陷其中,直到自己傷痕纍纍,仍無法逃脫。
「快吃吧!萊都涼了。」
他提醒她。
直到這一刻,她都還有些恍惚,無法相信自己會和一個剛開始讓她討厭得要命的傢伙在一起吃晚餐,而且是在這種偏僻的荒郊野外,真是膽大至極。
這樣的際遇讓她略微惶恐,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情,她不想去分析,怕自己會愈理愈亂,索性就不去想它,當作是一場人生的意外。
飽足之後,李棣帶江旖玫到仙塘居附近的石板步道散步。
無雲的夜空,月光透過樹梢,灑落一地破碎的銀白,夜風中飄來陣陣醉人的梔子花香,催情似地,他伸手攬過她的肩。
她心上一陣驚慌,倒不是厭惡,只是有些害怕;害怕一切來得太快,超過她所能負荷的範圍。
如果她心上有著一絲絲的厭惡感都還算好,偏偏她沒有,這樣的關係太危險,隨時都會擦槍走火,她得時時提醒自己,他們是完全屬於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他的世界是她所陌生的,那座屬於他的富麗堂皇的宮殿,是她不敢妄想的,畢竟高處不勝寒,她習慣於自己的平凡,灰姑娘的故事不過是個童話。
他本無意於拉近兩人的距離,但這樣的肢體接觸完全是出於一種自然的感覺,他只是想讓她更貼近自己;然而,她單薄的肩卻激起了他心上一股強烈的保護欲,他發現她太過消瘦,是否是因為缺乏妥善的照顧所致?
「你應該多吃一點。」他關懷地說。
他的體貼入微,他的形影卻仍陌生,—時之間,她心情複雜的答不上話來。
「有沒有人說過,你低頭的模樣很美?」他以他的高度,看著她略微捲曲的睫毛,在月光下形成一道陰影,感覺上很夢幻。
她偏過頭看他,他的眼眸閃耀著一抹光彩,像夜空裡燦爛的星光。
「我不是一個善於低頭的女人。」她一語雙關地回答。
「所以,你仰頭的姿態更加撩人。」他喜歡她的答案,完完全全反應她率直的真性情。
「花言巧浯。」這樣的對話太過暖昧,她藉機推開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向前跑了兒步,回過頭看著仍站在原地的他。
「我的花言巧語不是可以隨便說給女人聽的。」他愉快地笑著。
凝視著她月光下的俏影,她不是那種長髮飄逸的女人,但一頭及肩的中長髮,隨性地挑染成酒紅的色澤,更加突顯她獨特的氣質,美得很現代。
「這句話是你對每個女人的標準說詞。」她認真地反駁。
她真覺得李棣可以對任何—個女人說這種話,但無論如何,大多數的女人仍會因為他的這句活而感到飄飄然的。
「你對自己沒自信?」他不以為然地問。
對他而言,女人他很輕易地就可以得到,當然不會費心地說這樣的話來討好一個女人,因為沒必要。
「怎麼會?我—向自視甚高,哪來的沒自信。」她不服氣地答道。
李棣笑開了,她那張略帶著稚氣的臉蛋,無論怎麼看總是那麼可愛。
「你和我年輕時很像。」他突然冒出這—句。
江旖玫怔愣了一下,隨即笑著問他:「先生,請問您貴庚?」
「大你—輪還有剩。」他移步走向她。
「看不出你這麼老了。」她心上頓時慌了起來,這個男人太有魅惑女人的本能,和他在一起還要隨時保持清醒,太累人。
她轉過身繼續往前走,聽見他的腳步聲跟在身後,山谷間傳來潺潺的流水聲,夜蟲間歇地嗚叫著。這樣的記憶要追溯到她很久遠前的童年,住在山上的外婆家時,也曾有過這樣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