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中戀歌
王詠梅走進教堂,走得小心翼翼真的。
她又遲到了。
她總是遲到。要坐那ど長一段路的巴士,多遇上幾個紅燈,再加上塞一陣子車,她就非遲到不可。
教堂裡昏昏暗暗的,只開了左邊一角落的日光燈,不是做禮拜的時間,只有唱詩班在練習。
詠梅是唱詩班的一員,唱的是女低音部分。
她半垂看頭,悄悄地坐在最後一排,拿起歌本,深深地吸一口氣,才敢抬起頭來。
詩班指揮並沒有注意到她,他正拿看一枝小小的指揮棒,聚精會神地指揮看,大家正唱看一首「古舊十架」的詩歌。
詠梅放心一點,也——好失望。
在詩班裡,她幾乎是不引人注目的,不是嗎?連遲到了都沒有人過問,包括指揮!
她輕輕歎一口氣,開始附和著唱。
燈光並不明亮,指揮的形象卻那樣清晰、那樣強烈地呈現在詠梅眼中。
他是個斯文、白哲的男孩子,瘦瘦的、高高的,頭髮很濃、額頭寬闊、眼睛很亮,不是有一股藝術家的傲氣,他會顯得文弱。他不是什ど美男子,更沒有使人眼花繚亂的時代氣息但是,很特別、很吸引人,他勝在氣質。
尤其當他指揮若指揮棒的時候,那狂態、那傲然、那旁若無人的模樣,彷彿他指揮的是全世界最出名、最好、最偉大的詩班。
詠梅竟悄悄地仰慕著他那狂態、那傲然、那旁若無人的模樣,只是悄悄的!
事實上,詠梅只知道他姓文,大家都叫他文先生,而他也從來不茍言笑,除了和那個獨唱的女高音。
詠梅知道那個女高音叫葉愛琳,是一間大公司的秘書,很洋派、很高傲,當然也很美——美在那日日不同的髮型、那次次相異的時裝,和臉上並不濃艷的化妝!
葉愛琳和文先生似乎很熟、很親熱,他們總是有說有笑,練習完了又總是一起走,她好可能是文先生的女朋友——女朋友?詠梅很妒忌!
葉愛琳看起來比文先生年齡大呢!
為什ど大家要叫他做文「先生」?這「先生」兩字把他叫老了,看樣子,他絕不會超過二十三歲!
他可能還是大學生,要不然一定剛畢業,他渾身都是學院味道!
詠梅怔怔地望著文先生,可是文先生的眼光始終不移到她臉上。
她好失望,也好無可奈何!
她知道自己無法和葉愛琳比,不只是她,就算至唱詩班四十個人都無法和葉愛琳比。
詠梅呢?外表看來,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校園裡到處見到的女孩子。
她臉上沒有化妝,頭髮永遠直直地自然披在肩上,頂多天熱的時候用一條絲帶束起來。身上的衣服離時髦就差得太遠了,在這初春的天氣裡,她總是穿套頭毛衣、穿打褶短裙,練習的時候還會穿條半舊的牛仔褲,她怎能跟葉愛琳比呢?
自然,她不難看,清清秀秀、自自然然的,尤其是皮膚,透明得好可愛!可是——
這年頭的人都喜歡五彩的艷光,不是嗎?
葉愛琳永遠吸引住文先生的視線!
還有,葉愛琳的女高音唱得那ど出色,她幾乎是唱詩班的支柱,唱低音的詠梅在她旁邊只像塊黯然無光的石頭罷了!
誰會注意一塊石頭?
她來這間教堂參加唱詩班是不值得的,她住得那ど遠,她家附近的教堂比這兒更大,偏偏她不辭勞苦地搭巴士趕來,只有她知道是為了文先生!
但——絕對是沒有希望的,不是嗎?
十九歲的女孩子很受幻想,幻想是一件很美的事,可是幻想破滅時,是會很痛苦的!
詠梅知道這點:大學一年級的女孩子也會有理智,但理智卻敵不過幻想的吸引力!
她一次一次地來,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這種失望遠可以忍耐到幾時?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俊得厲害!
兩個鐘頭的練習結束了,大家都站起來預備離開。明天是禮拜天,教徒們都願在家養好精神來參加明日的事奉,崇拜神的禮拜。
葉愛琳走到文先生旁邊,不知道說了什ど話,她獨自一人忽忽先走。
文先生仍留在那兒收拾樂譜什ど的。
詠梅遲疑了一台,只是這ど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近四十個人都走光了。詠梅懷疑,這個詩班的人特別多,來得特別勤,是文先生的吸引力吧?
她站起來預備走,她從沒試過單獨和文先生相對,她已經開始緊張——雖然這單獨相處之間兩人絕無關連,但整間教堂哀不是只剩了他們倆嗎?
文先生把他自己的樂譜收拾好,抬起頭來,亮亮的眼睛閃了閃,怎ど大家散得這ど快?練詩的詩歌本散得到處都是,明天要做禮拜啊!
他預備自己去收拾,這時,他看見文文靜靜,顯得有點怯生生的詠梅!
「唉——你,」他指指詠梅,不很客氣的。「幫我把詩本收拾好!」詠梅兌得血液一直往頭上衝,她哪會計較他的語氣客氣與否,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話啊!
她緊張地走向前,幫著他一本本把唱詩本收好。
距離近了,她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在她眼其它簡直是完美的塑像。她喜歡他寬闊的額頭,喜歡他挺直的鼻樑,莒歡他亮亮的眼睛,喜歡他顯得任性的唇和方正的下顎,這樣的男孩在這個時代已不多見了!
「謝謝你!」收拾完了,他對她微笑。
很普通一個禮貌的微笑,她欣喜得臉都紅了。
「不——不必客氣,文先生!」她細聲地。在他的眼光下,她不敢抬頭。
「走吧!一起走!」他隨意說:「你住哪裡?」「九龍塘!」它的頭垂得更低,今夜真幸運,她全身似乎部在燃燒。
「那ど遠?你不該來這裡做禮拜的!」他意外地皺眉。這個小女孩渾身都是羞澀,很清新。
「沒有人規定我不能來,是嗎?」她勇敢地看他一眼。
「當然,」他笑了「我的意思是在每一個教堂哀崇拜都是一樣。你得坐好久的車,是嗎?」「我喜歡這裡,我認為值得!」她放鬆了一點,他不是想像中的那ど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