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仲齊按著胸口,向來以行事果決著稱的他竟然猶豫不決,在去不去找人之間舉棋不定。
他該去找她嗎?她又會用什麼表情回應他?
※ ※ ※
魚鱗狀的薄雲層次遞疊在蔚藍朗空,只可惜路上行人匆匆,少有閒情逸致抬頭仰望,她懷疑有多少人知道今天台北難得地有個好天氣。
一身以隨性方便考量的毛衣、牛仔褲,很適合秋爽的氣溫,坐在老早就在寬闊的前庭中相準的位置,她抬頭用母親看著孩子似的得意眼神欣賞自己的作品。
這是第一棟,她親手設計,無論是硬體建築的部份還是軟體的空間設計,全由她一手包辦,夾帶設計獎的光環行事果然方便多了。
拿出筆與素描本,她興致勃勃計畫著在今天畫下自己第一個作品,然後,前往下一站繼續她的旅行。
她看到昨晚的新聞,電視上的於佑依然像個老古板,一本正經地解說來台的初步計畫,也聽他親口說公司龍頭年底會到台灣的消息。
年底──她明天就要前往布拉格了。
再次證明,兩個人無緣,所以注定錯過。
停頓的炭筆一會兒再度沙沙振動,在素描本留下一筆又一筆寫實準確的線條,烙出建築物的原型。
這圖她都不知道畫過幾次、用禿多少枝筆、撕過多少張紙、折斷多少把工程尺,惱火自己無法達到理想中的盡善盡美。
但這些辛苦懊惱都過去了,沙沙的筆聲透露始作俑者的得意,哼著小調,那是她偏愛的詩所改編的。
如詩中所述──也許她只會在旅程中所遇見的人,心裡留下一點點僅供憑弔的影子,沒辦法長久。
就像每個在旅程中相遇的友人,總帶著惋惜的表情歎說她是東方的吉普賽人。嘖,有什麼好惋惜的,她可是很欣賞四處為家的吉普賽人呢。
沒法改的,她習慣在相遇時作好分離的準備,旅行到一個地方的時候立刻構思下一站的方向,從不回頭看被她留在過去的時間裡的人們。
除了──那傢伙,怎麼都忘不掉!
站在街上咬三明治的時候想他、躺在公園草地上的時候想他,甚至連到商店買頭痛藥的時候也想他!
他彷彿變成她的一部份,想割捨也除不了,畢竟沒有人會沒事動刀子自殘的。
走到哪,都會想到他,牽牽絆絆、糾糾纏纏的,好麻煩!
一個人的旅行多了離情,瀟灑的味道就減了半,摻進酸中帶甜的思念,讓她無法再像過去那樣豁然自在。
可她仍然愛這沒有拘束、東飄西蕩的生活,她沒有辦法為了一個人放棄自由飛翔的羽翼。
如果有,早出現在他面前、回到他身邊了。
總之,錯過就是錯過,人生總有些時候必須面臨取捨,在愛情與自由之間,她選擇了──
「凌!」
天外飛來一記呼喚,聲音是難以忘懷的熟悉。
凌雲僵了下,機器式地轉頭往大樓出入口的旋轉門看去。
他……他不是說年底才來台灣?
※ ※ ※
「為什麼要跑!」駱仲齊追逐前方十幾公尺遠的身影,扯著喉嚨逼問。
「你又為什麼要追!」前方把問題丟回給他,腳下步伐加大。
「你跑我當然追!」該死!
她會用什麼表情面對他,這種怯懦的問題早不知被駱仲齊丟到哪邊去,他現在一心一意只想追到她。
十分鐘前的駱仲齊正準備離開公司回到下榻的飯店,怎知台灣媒體消息如此靈通,一下樓便在大門口被逮,在麥克風、攝影機與記者之間推擠難行,苦無對策的懊惱目光忽地瞥見盤腿坐在前庭作畫的人影。
就算再遠他都能認出的身影,更何況只距離十幾公尺!
「凌!」駱仲齊忘情喊出聲,不單引開媒體目光,也引起作畫人的注意。
然後,他看見她如驚弓之鳥跳起來,搜巡四周發現他後立刻沖離現場,逼得他推開一時間會意不過來的媒體追上去。
「你追我當然要跑!」前頭再丟一句隨便的回應,徒惹他惱火。
「凌雲!還記得你當年留下的信嗎?」
好喘……為什麼要邊跑邊回答他,弄得自己那麼狼狽?
「我、呼呼──我忘了!」
忘了?「你再說一遍!」憤怒的火焰從後方逼近,灼上凌雲的背。
好燙!足以想見後頭的人有多火大,這時候停下來讓火燒成灰的是笨蛋。
「不要再追了!」凌雲慶幸自己有晨跑的好習慣,如今派上用場。
「除非你停下來!」駱仲齊已脫下西裝勾在手臂,催足馬力加速。「難道你恨我恨到連見個面說句話都不願意?」可惡,她難道不累嗎?當年在紐約強迫她陪跑的男人氣自己當年幹嘛拉她陪跑,讓她練出好腳力反而苦了自己。
恨?「我沒有恨過你!」他打哪來這個想法?
她只是惱,惱自己七年來旅行各地總在不經意的時候想到他。
「那為什麼不肯見我?」跑了四五條街,駱仲齊依然氣息平穩。
凌雲卻開始覺得累,他離她有多遠?「我、我沒──嚇!」猛一回頭,她被駱仲齊身後的盛況嚇得倒抽口氣,被太過急促的換氣動作弄疼了胸口。
那是什麼?她眼花嗎?為什麼有一群抓麥克風、扛攝影機的記者跟在他後頭?
好荒謬!這是上演哪門子大戲?「阿甘正傳」?「落跑新娘」?還是「新郎向後跑」?難不成是「全民公敵」?那一票記者到底追在後頭做什麼?
「駱仲齊!你回頭看你後面!」丟臉丟到太平洋,好糗!
駱仲齊依言偏斜目光──豺狼虎豹似的記者群無一不閃亮獨家新聞的垂涎凶光,直逼向他。
獨家!獨家!秘密來台的青年實業家在台北街頭追逐一名神秘女子!天大的獨家,先搶先贏!飢渴的凶光透露如是訊息。
「Damn it!」
丟棄手臂上的西裝,少了負擔,駱仲齊很快便追上凌雲,一反頹勢牽住她的手猛向左轉進前方的巷道,再一個左轉右轉,轉進不知名的暗巷。為免被輕易找到,他又拉著凌雲拐了幾個彎,彎進防火巷,成功甩開為了獨家窮追不捨的媒體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