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
「是誰有啥打緊?」張大坤打著哈哈。
予禾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是誰?」
「哎呀!丫頭,你這一問,我倒給忘了。」
「忘了?」她危險地瞇起眼,憤怒得想殺人。
「瞧瞧你這是什麼態度?」張大坤惱羞成怒,粗聲喝道,「我是你老子,我愛怎樣就怎樣,我幹嘛非告訴你,你的主人是誰?」說完便不再理會她,逕自躺在屋中唯一的床鋪上,呼呼大睡。
予禾拳頭握得緊緊的,眉宇之間淨是個強,一雙靈活的黑瞳因為恨意而顯得黯淡,下唇也被她咬得滲出血絲。
我這一走,就一輩子不會再回來!她忿忿地在心中發著誓。只要一踏出這個她與娘親相依多年的屋子,她絕對不會回頭。
淚水從年輕又略顯蒼白的臉龐不經意的滑下,她被頰上的濕意嚇了一跳。
淚?怎麼會是淚呢?
十歲那年,娘因操勞過度而病倒,家裡又請不起大夫,而張大坤未曾聞問,任由娘自生自滅,只留下她一個稚齡孩子伴著病奄奄的娘親。
娘死後,她在母親靈前哭了五天五夜,直到最後一滴淚也流盡,再也擠不出任何一滴淚時,她就不再哭了。
從那時開始,她就清楚明白流淚是最沒有意義、最軟弱的行為,既不能挽回娘親的性命,也不能讓那喪盡天良的繼父得到懲罰。
予禾挽起破舊的袖子朝頰上狠狠抹去,像是在懲罰自己的軟弱。
她絕不再哭了,真的,她絕不哭。
儘管是如此地告訴自己,然而那份發自心底的哀傷卻如野火燎原般迅速蔓延,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簐籟地流不停。
★ ★ ★
長安綺媚樓
川流不息的人潮、喧擾不休的車馬聲,在在顯示出這號稱京師第一等青樓的熱鬧與盛名。
原因無他,只因綺媚樓裡有一位傾國傾城的標緻美人——嚴馨梅。
光是她的美貌,便使得各家王孫公子為之瘋狂傾倒,而她精通琴棋書畫,更誘得眾多文人雅士拜倒其石榴裙下。
但要見她一面,可不是件易事。來人若非權傾一時,抑或家財萬貫,恐怕是見面無期。
不過今天倒是例外,來人並非上述兩者。
瞧她輕撫琴箏,音韻流轉,顧盼間流露無限風情,引人無限遐想。
但聽的人雖深知其意,卻未被其所迷,只舉杯微啜著酒。
一曲彈畢,她巧笑倩兮道:「爺,好聽否?」
「你的琴藝超群,哪還要我說。」男子笑答。
「可梅兒琴藝再好,爺卻總不常來看梅兒。」言下頗有怨懟之意。
「楚家堡事務繁忙,我實在抽不開身。」這男子正是楚星灝,楚家堡少堡主。
楚家堡是南方第一大世家,在當今聖上的庇護下,縱橫黑白兩道。
嚴馨梅當然知道楚星灝身為楚家堡少堡主的責任,她也是覬覦著堡主夫人的身份,和卓爾出眾的他,才對他另眼視之。
「若真為了楚家堡的事,倒無可厚非。但是……」她故意欲言又止。
「你直說無妨。」
「我聽說……」她邊說邊留意楚星灝的柙情,「你要娶妻了。」
楚星灝的表情只有一瞬的不自然,隨即恢復正常,「你聽誰亂嚼舌根!」
「這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堂堂大唐公主要許給你,你卻不識好歹地拒絕了,理由是你已經有一個未過門的妻子。」
的確,這事傳遍整個長安。
皇上識才,千里傳書將楚星灝由江南召來京師,欲將湘蓮公主許給他,卻遭楚星灝堅
「此事不假。」他淡然道。
「你真的拒婚,真的有妻子?」她從來沒聽他說過。
「嗯。」
「爺,怎麼你一句也沒提過?」她的語氣開始焦急。
她從十五歲開始掛牌,第一次見到楚星灝後,就下定決心,非他不嫁。而今卻連連冒出個公主和未婚妻,壞了她的大計。
「這事……唉,不提也罷。」他又倒杯酒往肚裡灌。
這事怎能不提?
「爺,你說說看,說不定梅兒能為你分憂解勞。」
「你?」楚星灝思忖著可能性。
也罷,這件事悶在他心裡很久了,一直找不到人傾訴,正巧嚴馨梅提了出來。它是他的紅顏知己,正是個最佳的傾聽者。
「其實我也是上京之前才知道這件事,我爹是在十五年前為我訂下這門親事。」
「什麼?」怎麼可以!
「教人驚訝吧!剛開始我也不信,不過,我爹已經請李夫人去接她了。」
「你真要娶她嗎?」
或許吧!等他氣消了。他現在無法原諒父親竟然如此隨便就決定了他的終身大事,萬一對方缺手斷腳、其貌不揚,也硬要他娶嗎?
「到時再說吧!」
嚴馨梅還想追問,楚星灝抬手阻止了她,「別談這些掃興事了,你再彈一首曲子為我解解悶。」
「好的,爺。」嚴馨梅淺笑應著,纖纖細指輕輕一掄,優美動人的琴韻立時輕洩而出。
楚星灝閉上眼仔細聆賞著音律,錯過了嚴馨梅眸中一閃而過的深深忌恨。
★ ★ ★
凌予禾拎著一個小包袱,神色慼然地站在她與母親相依為命住了許久的破茅草屋前。
張大坤此時正喜孜孜地對著他的財神爺——李大嬸鞠躬哈腰,極盡諂媚之能事。
予禾沒費神理會張大坤和李大嬸說了些什麼,她不在乎,也無所謂。反正她到哪兒都沒差別,天底下除了溫柔的娘親,沒人會關心她是死是活。
因此她也沒留意到李大嬸一見到她時,眼中流露的不捨與疼惜。
談了一會兒,張大坤歡歡喜喜地將三十兩銀子搋在懷裡,堆上滿臉的笑,硬是將不情不願的女兒推向前。
「我家這個野丫頭就麻煩你了,她要是不守規矩,你儘管整治。」張大坤錢一到手,嘴巴更是笑得合不攏,尤其「價碼」又比原先多了十兩銀子。
李大嬸朝予禾那張倔強的小臉一瞥,暗自喝了一聲釆。好個標緻的丫頭!
當然這還得把她那骯髒的外表整理整理,將她身上、臉上的淤青除掉,再把她過於瘦削的身子養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