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和白葦柔之間,就像這些自體內淌出的血液,再也流不回從前;此刻坐在床前守著她的男人,再也不是當初那只為惻隱之心而挺身救人的喬釋謙了。
他甚麼都不是,他只是靈魂脫軌的丈夫;他是個背叛妻子,愛上其他女子的丈夫。
只是這樣的愛,來得太遲。也許就在他們倆琴琴相對的那一天,她的胡琴聲像刀一般切進他的心,今生便注定只能對白葦柔說──相見恨晚。
「姑爺,老夫人請您上祠堂去。」繡兒臉色發白地在門外喊著。
「甚麼事?」一夜未眠,他甩甩頭,窗外的晨光刺眼不已。
「繡兒不知,小姐也在祠堂等著。」
他明白了,所有的事千頭萬緒,該解決的總是要解決。喬釋謙依戀地看了白葦柔一眼,才站起身,憂傷的神情消逝,他仍是那個沉靜自得的喬釋謙。
母親會如何看待此事,並不構成他的擔憂,千軍萬馬都抵不過他方才面對自己時所做的坦誠告白。而祠堂另一個人,他的妻子──趙靖心,才是讓他最放心不下的。
☆ ☆ ☆
知道再刻意不說,就是欺騙的行為。喬釋謙在祠堂裡,沉著地把和白葦柔相識的經過,以及白葦柔和怡香院的關係告知了喬老夫人和趙靖心。
「原來你們瞞了我這麼久!」聽完事情的經過,喬老夫人怒不可遏,冷冷地瞟了趙靖心一眼。「不是說早把那丫頭趕了出去,原來你也不老實。」
趙靖心慌張地跪下來。「婆婆,那件事是媳婦錯了。媳婦看她一時無處可去,才斗膽把她留下,請婆婆息怒。」
「看她無處可去就留她下來?」喬老夫人諷刺地一笑。「你好大的同情心呀!當然了,喬家面子又不是你擔的,你想怎麼做自然也不會考慮這些了。」
見母親將矛頭全指向妻子,喬釋謙沉聲開口:「孩兒無意欺瞞誰,葦柔的過去、那些是非曲直,原來就不該外人過問。他們愛怎麼想是他們的事,喬家做喬家該做的事,不會因為別人指指點點而忽略了是非。」
「才出門一趟,就接連惹出這麼多是非來!我還沒斷氣,你們就沒當我存在是不是?」見說不過他,喬老夫人咬牙切齒地咒罵著:「為了那個小賤人,你連喬家的面子都不顧了。哼!你喝過洋墨水,是新派思想,你不在乎,可你有沒有想過我這個老太婆還得面對外頭的是是非非?你……你真是糊塗了!」
「婆婆,別怪釋謙,是我讓他去的,要怪就怪我好了!」
「這是喬家的事,你閃一邊站去!」滿腹怨氣無處發洩,她拾起□杖,恨恨地把趙靖心摜到一旁。「還不都是你這個女人!哭哭哭,你除了哭你還會幹甚麼?你把喬家哭得一文不值,還哭成絕子絕孫,喬家都給你哭衰了!」
喬釋謙臉色大變,撲上去抱住妻子。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趙靖心顯然受不住這樣的指控,她連連退後幾步,臉色蒼白。
「靖心不是喬家的人嗎?」喬釋謙口氣壓抑著怒火:「娘,您罵得好,教訓得是,做兒子的一句話都不會辯駁。這個家裡有誰真犯了甚麼錯,那都是我,您要打要罵全對著我來,靖心是無辜的,何苦把她拖下水?」
「住口!你敢頂嘴!好哇,喬家真是祖上積德,生出個不孝子來忤逆我!」喬老夫人舉起枴杖一陣亂敲,就是不敢施力拿枴杖打下去。「你是不是中意那受傷的丫頭?」一會兒她喘吁吁地瞪著他們夫妻倆,陰惻惻地問。
趙靖心睜大眼,淚水灑落衣襟。她瞪著丈夫,但他甚麼都沒說,空氣裡死寂地沉默著……
「不是。」喬釋謙咬牙否認。
「不是?我養你這麼大,可還沒見過讓你這麼費心思的女人。」
「娘,釋謙對哪個人不好過?喬家上上下下,他都當成自個的兄弟姊妹。」趙靖心突然歇斯底里地插進話,她不能容忍這樣的標籤貼在她丈夫身上,就連推測都不行!喬釋謙是她一個人的,就只能是她一個人的。
「你好大膽,連我都敢頂撞!」喬老夫人舉起杖子又想打她,但這一次喬釋謙護她護得緊,不留分毫縫隙。
喬老夫人舉了幾次,始終沒敢動手,只氣得扔下枴杖,一臉鐵青地掀開廉子,回頭又狠狠地盯著他們;一旁的菊花愉瞄了三人一眼,怯怯地撿起枴杖。
「既然你對那丫頭沒任何私心,那麼喬家就沒有任何容她的理由;等天一亮就打發她走,別再讓我聽到任何敗壞喬家名聲的事。」
「她傷得太重,根本沒法子離開。」
「那是她的事。喬家已經仁至義盡,不需要再過問。」喬老夫人怒吼出聲:「這屋子雖是你當家,可不代表就沒有我!」說完,她怒氣沖沖地進房。
「疼嗎?」喬釋謙扶起妻子,柔聲問道。
她搖搖頭。其實也不是真的痛,只怕捱不過的是心裡的擔憂。
「你會趕走葦柔嗎?」她揪住他的衣襟,不確定地問。
「別擔心這件事。不管娘那兒怎麼說,我自有主張。」
自有主張?是哪種主張?送白葦柔走還是不送白葦柔走?
「你別擔心。」他抱起她說:「回房休息,我叫正清過來看看你。」
「好。」趙靖心咳了咳,傻氣地倚在他懷中,原本提起來的心也放鬆了。唉,擔甚麼心呢?
瞧他方才護她護成那樣,怎麼說心都是向著她的,他心裡怎麼樣都還是有她存在的。
交握著妻子的手,喬釋謙不明白妻子所想的,只因他的心緒紛亂依舊。這三角習題是個死結,他該怎麼樣才能解得開?
☆ ☆ ☆
「少爺。」
喬釋謙自沉思中回神。他看看喬貴,點頭示意他再說下去。
「縣城那兒都打點好了。」
「那就去辦吧。對了,寫申訴狀的事沒有問題吧?」
「我已經跟那位文先生碰過面了。聽人說他是秀才出身,在上海待過一陣子,見過世面,文章底子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