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找就是半年,連趙正清也利用看病的空檔大街小巷地詢問奔走。只是他心裡記掛的不是白葦柔,而是另一名和她同時消失的女人。
文憶陵造訪的第二天,江杏雪也離開了白雲鎮,沒人知道她甚麼時候走的。趙正清終於知道,他是真的在乎那個潑辣不近人情的江杏雪;不論她的過去為何,他只希望有機會再見她一面。
大半年的尋覓,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打擊著兩人。喬老夫人拚命物色對象,喬釋謙的反應冷淡無禮;對於母親的執拗成狂,他幾乎是絕望了。
就在他要放棄,準備離開南昌,到更遙遠的城市去找人的同時,一封信卻意外地送到他手裡。
文憶陵約了他見面,說要帶他去找白葦柔。
兩人坐了兩天船,趕了幾天路,文憶陵才領他到桐城塘口一間不起眼的矮房子。門一開,一張熟悉不過的臉龐迎上來。
「我以為你沒收到我的信呢。」江杏雪喘息著,額頭上覆滿汗。「快來!葦柔需要你。」
「葦柔呢?她在哪兒?」喬釋謙心一緊,啞著聲音問道。
「她要生了,昨天才開始痛的,你正好趕上。」她拖住他的袖子,急急往裡面走。
「哎喲,男人到這種地方來幹甚麼?」一位大嬸叫了起來,拉下臉瞪著他。
「我是她丈夫!」見有人要擋住他見白葦柔,喬釋謙咆哮,聲音大得嚇人。
「釋謙……釋……謙……幫我啊!」白葦柔在床上掙扎著翻身;一聽到他的聲音,痛得直喘。她滿身的汗水,努力照著另外一個產婆的話用力。
「讓我進去,聽到沒有!我是她丈夫,我要陪在她身邊!葦柔,我在這兒!」喬釋謙發了瘋似的喊叫,江杏雪也跟著進來,幫他扯開那位大嬸。
「江姑娘,你也太不識大體了。放男人到這兒來,會不吉利的!」
「都甚麼時候了,還有甚麼吉利不吉利的!」江杏雪惱怒地板隍7d她的手。「何大娘,讓喬少爺進去,說不定會更順利些。」
「哪有這種……哎哎哎……你別闖進去呀!」
他衝進去,握住白葦柔在絕望中朝他伸出的手。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他激動地說。
「釋謙……」她顫巍巍地笑了,一陣痛楚再度截斷她的話。「孩子……出不來……」她的發黏貼在蒼白的臉上。
「加油!為了我,葦柔,請你加油!」
她努力又努力,釋謙發白了臉,恨不得能代她痛。
「不能想想辦法嗎?」他焦急地問。
「哎呀!這胎倒踩蓮花,這孩子是混世魔王出世,注定要讓母親受苦的。」
「管它踩甚麼花,你想想辦法把他弄出來!」江杏雪也急得大叫。
不知隔了多久,白葦柔用盡了所有的力量,朦朧間瞧見那被眾人包圍的孩子,她才放鬆地合上眼。
「葦柔。」他輕輕喚她,恐懼於她的沉默。
「讓她睡吧。折騰了兩天,也夠她累了。」江杏雪低聲開口,將懷中啼哭不已的嬰孩交給他。
他顫抖著手接過,看著孩子皺紅的臉龐,眼眶裡不自覺盈滿了淚。
「我……我的孩子……」他哽咽,整個人好似在夢中。
江杏雪望著他,也是一臉的淚。「是的,你的孩子。喬少爺,這是你和葦柔的孩子。」
說起孩子,喬釋謙不禁想起趙靖心。他哽住淚水,只覺得造化弄人。
「我還沒恭喜你呢。」江杏雪微笑,輕輕拭乾了淚。「恭喜你,喬少爺,喜獲麟兒。」
「謝謝,這些日子多虧你了。」
「我跟她是好姊妹,本來就要互相幫忙,你千萬別這麼說。」她張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一會兒壓低聲音道:「我出去了,讓你們一家人聚聚。」
☆ ☆ ☆
「一切平安。」她對在門外等了許久的文憶陵說道。
文憶陵微笑。「我總算不負所托,不過……就是讓某個人難過了。」
「誰?」江杏雪問。
「趙正清在我你。據我瞭解,程度並不下喬釋謙。」
院裡的微風吹過,帶走江杏雲的笑容,一向明亮飛揚的眼眉有些黯然。
「你還是不肯試嗎?」文憶陵溫和地說。
「不需要。」她搖頭。「這些年來我一個人過慣了。」
「杏雪。」
「別勸我了,隨他去吧,總有一天他會死心的。」
「你實在太……」他皺起眉頭。「我不懂到底還有甚麼是你放不開的?」
「沒有甚麼放不開,我就是不想再對誰好。」
「那麼,即使是一句話,至少讓他曉得。」
「萬一……」她拈著絹子,按按眼角,唇邊笑得春意盎然。「文憶陵,我記得你從不替男人說話的,怎麼現在為個陌生人問這麼多?」
「因為那有關你的幸福。杏雪,我希望你幸福,孤家寡人的滋味,我比你清楚太多了。」
她笑容頓時有點僵,隨即將手絹掩住臉,仰首呵呵笑了起來。
「就因為這樣,我更不能誤他。」她的表情在輕薄霧紗的絹巾裡模糊不清,只有笑聲爽朗清晰;但漸漸地,文憶陵的不明所以,隨即在她掩住手絹的兩道淚漬裡明白了大半。
江杏雪對這段感情所受到的煎熬,那程度並不亞於白葦柔對喬釋謙的。
「你對他是真心的,為甚麼這麼固執?」
她一把扯下手絹,眼眸水亮亮的;瞳仁在淚水中浸過,清明又透澈。
「我寧願他只是個庸俗人,像那些只是有現大洋卻目不識丁的大爺,或者是粗聲粗氣、不懂憐香惜玉的莊稼漢。我愛上那樣的人,說不定會比較開心。他善良又聰明,熱情衝動,他很好,卻不是能與我相守一生的人。」她定定看著他,接著附加了一句:「就像咱們,不是相知相惜嗎?可你也不會跟我有甚麼結果。」
「那不一樣,因為你並不愛我。」
她垂下頭,絞著絹子不吭聲。
「杏雪……」
「甚麼都別對他說,這就好了。」她咬牙對他一笑。「至少在他趙正清的心裡,那個叫江杏雲的妓女,永遠不會有多大的改變。你問我為甚麼不能,因為他不是你,他沒有你的閱歷和對於愛情的寬容。我期望他有一天能學會,再去造福另一個值得他付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