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文憶陵這人要求的並不多,他是個歷經風雨的人,從不介意江杏雪的態度。
「我很想你。」她突然收住了笑,口氣真誠而不嘲弄,不再有跟江嬤嬤強詞奪理的傲慢,也沒有拿枕頭扔他的媚態;伸出半截白皙的臂膀撫摸他的臉,溫暖而自然。
文憶陵握住她的手掌,點頭笑了。
他們的接觸,一直都僅止於此。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有些話從不說得太明白。
「聽說葦柔逃了。」
她收回手,神情霎時變得有些哀傷。
「她真傻,就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
「她懷孕了?」文憶陵似乎也為這個消息震驚不已。
「流掉了。聽說是個男人救了她,要不然算算時間,那孩子也快落地了;不過,我知道的也只有這些而已。江嬤嬤找不到人,所以我也一直沒她的消息。」
「回頭我再幫你找找。」
她點點頭。「找到她,就算不跟我聯絡,我也瞭解,只要她平安就好了。」
「江嬤嬤沒為這事刁難你吧?」
「我和她只是相互利用,沒這麼容易撕破臉。」她嘻嘻一笑。「我在這兒好得很,沒病沒痛,誰也沒瞻給我臉色瞧。日子只圖開心,不想其它的就好了。大老遠回來找我,你是不是有話要告訴我?」
文憶陵搖頭笑了,原來此行的目的卻突然因為她最後這幾句話而保留。如果她的笑容是真心的,那他又何必把那不愉快的往事重提,即使是她曾經托他尋訪的人。
☆ ☆ ☆
在喬家,很快個把月就過去了。白葦柔自初時的戒慎不安到全然放鬆,全賴這兒每個人對待她的友善態度。
為此,她工作更勤奮,待人總是笑容可掬、輕聲細語;包括喬貴在內,幾個店裡單身的小伙子想親近她,但總被她善意又溫柔地回絕了。
在白葦柔的心裡,她認為自己再也不具任何條件可以接受他人,眼前,她祈求能如此平靜無求地過下去。江嬤嬤和何良是一場被催醒的噩夢,她永遠也不想回到那場夢魘裡。
這天她在喬家後院掃地、一隻陌生的狗追著蝴蝶跑過來。
「哪兒跑來的狗?」她移了下掃把,見那隻大狗不凶不叫,停在她面前搖尾巴,炯炯有神地望著她。
白葦柔遲疑地伸出手,一個聲音自圍牆後方傳來
「它叫黑黑,放心,它不會咬你的。」
黑狗聽見那聲音,急轉回頭,蹦蹦跳跳地朝聲音來源處衝去。
白葦柔站起身,望見在月形門入口處,站著一名高碩的微笑男子。
這名男子見到她時,先是錯愕,隨即笑容加深:襯著那俊朗的面目,很精神,也很動人地看著她。
「聽姊姊說,前些日子來了個漂亮的丫鬟。我想,那人該是你了。」
白葦柔收回手,略略欠身,有些疑懼不定。見他朝自己跨前一步,她連忙退後。
「我沒有惡意,你別害怕。」那男人見她後退,便打住腳步,笑著介紹自己。「我叫趙正清,跟喬少爺是親戚,也是朋友,住在這城裡。趙家,趙家你知道吧?」他期望地看著她,見她仍有些困惑,他像想起甚麼似的,一拍腦袋,爽朗地笑說:「說這些多囉哩叭嗦的,總之,少奶奶是我堂姊,這麼說便明白了。」
她聽懂了,仍是笑笑的沒說甚麼。
「你叫甚麼名字?」
「白葦柔。」
「白葦柔,嗯,好名字。誰給你取的名兒?」他笑嘻嘻地問道。
「正清,你甚麼時候來的?」
「一會兒嘍。姊,喬家多了這麼漂致的可人兒,也不早點跟我說一聲,你也真是的。」趙正清走過去握住堂姊的肩膀,口氣有些埋怨。
白葦柔臉色有些發紅,卻沒多言。
趙靖心一笑。「正清,你別逗人家了,人家葦柔可是規矩的好女孩。」見白葦柔還在一旁侯著。「你去忙你的吧。」
趙正清搓搓下顎,莞爾又戲謔地看著堂姊。
「你不擔心?」
趙靖心失笑。「不,天底下我最不擔心的人就是他。倒是你,才第一次見面,就這麼沒分寸。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留過洋就這麼開放?」
「我才沒有呢。」趙正清嘟著嘴辯駁一句。「我真想認識她嘛,不過,她好像挺怕生的。我跟她說了半天的話,就沒見她多回答幾句。」
「這樣才好。你這麼會說話,一講就是半天,別人事情都不用做了。」
「姊,我難得來看你一趟,就淨損我。最近身子怎麼樣?」
「還不是老樣子。」提到身體,她連開玩笑的心情也沒有了,臉色有些黯然。
「不要這樣嘛,姊,就像你剛說的,姊夫疼你就夠了,何必想這麼多。」見她臉色不對,趙正清忙安慰她。
「你呀──」趙靖心抬起手,笑著拍他一下。「你就是這張嘴惹人討厭。」
「你要是討厭,就不會笑啦。」趙正清呵呵一笑。「那……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找那個……白葦柔了。」他吹了一聲向亮的口哨,心情愉快地走了。
☆ ☆ ☆
「小姐,吃藥了。」繡兒推門進來,輕聲喊道。
趙靖心閉目躲開門外一瀉而進的陽光,苦惱地瞪著被放在桌上的湯藥。
「不要,我不吃,端出去。」她皺起眉頭,一躺而下,把棉被蒙住臉。
「小姐……」繡兒拖長聲音,一臉的不樂意。這種事每個月總會發生幾回,尤其是趙靖心總是藉故不肯吃藥,最後總要勞動喬釋謙親自來勸,才肯乖乖服下。繡兒不耐煩地看著她:「這可是姑爺千里迢迢帶回來的,你就別鬥氣,吃了它嘛。」
趙靖心橫了她一眼。「我自己的身子我自會打理,要你多事,出去。」
白葦柔走過川堂,見繡兒擰著眉心站在房門外不吭聲。白葦柔悄聲走近,好聲好言地問:「怎麼啦?」
一見到她,繡兒很快地將她拉到一旁,嘟著嘴低聲抱怨:「老是這個樣,嫌藥苦、嫌藥難吃,說她吞不下也咽不著。唉,天底下哪來的藥是不苦的,要她吃也是為她身子好嘛,回頭她要是又有甚麼不好,大夥兒全都怪我服侍得不好。」料定白葦柔不是個多嘴多舌的人,繡兒的苦水一古腦兒全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