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初聞這件事,駱泉淨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心很煩、很亂。
然而慕容軒卻像失了蹤。整整三個月,最冷的冬季都要過了,卻沒有人再見過他。她就算再疑惑,也找不到人釐清。
偶爾她會心驚的想著:他會不會就此一去不回?也突然急於想知道:是不是當日她對他說了那樣絕裂的話,他……才認了真,決心不再出現在她面前?
夜裡,昏沉沉間,駱泉淨微微張眼,驚愕於門邊那高大黑黝的影子。
沒有尖叫,沒有呼喊,她很快就清醒了,也認出了那個影子是誰。
她的視線全投注在慕容軒身上,而他也是,彷彿此刻世界中只有彼此。
什麼都沒說,她悄悄起身,隨意披了件外衣,取來一盞小燈籠,便同他走出教坊,其它女孩們勻淺的呼吸聲,在靜悄悄的夜裡此起彼落。
入夜深深的碼頭,沉鬱得像個老人,不復白日的喧嚷。慕容軒一身白衣,月光下微透著雪樣瑩亮。霎時間很多事浮上心頭,駱泉淨停住腳步。
那曾經想不透的纏纏繞繞、矛盾,這一刻,看著他的背影,突然間都明白了。
「這些日子你在哪兒?」她忍不住先開口,之後才發現,聲音竟有些顫抖。
他轉過身來,駱泉淨舉高燈籠。慕容軒瘦了很多,一些雜亂的鬍髭,很不規則的附在他嚴厲的臉上,看來更難以親近。
他朝她走近一步,黯幽幽的月光映著她蒼白的臉頰,還有微微泛黑的眼圈,微亂披散的長髮甚至沒有梳理,那雙眼睛像湖上迷離閃亮的星子,忽近忽遠。
他咬住唇,也許愛就是這樣沒道理可循,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個人,卻讓他日夜縣念。
「這些日子,每個人都在找你和葉飛,你到哪兒去了?」她又問了一次,聲音有些輕顫。
「哪兒都沒去,我就住在湖上,蓮渠,你知道的。我曾經以為至少會碰到你,誰知,入了冬之後,你居然一次也沒來。」說罷,不知是覺得自己傻,還是有些怨她,他居然古怪的笑了起來。
「這不好笑。」她偏過身子,說得有些咬牙切齒,原來的擔心只換來他一頓笑,真是輕賤呵。
「我不是故意的,」他收了笑。「我只是……意外你沒跟那些好事之徒一樣,問我同樣的問題。」
「沒什麼好問的。」她望著冷幽幽的湖面,才發現自己的外衣還是太單薄,空氣冷得教人直打顫。「你自己的事,自己心裡有數就夠了。」
「那麼你呢?」他定定的望著她。「你心裡的事,可曾有數了嗎?」
「你要原諒,還是繼續恨我?」他又問。
「每個人都在談你的事。」她避開他尖銳的問題,不想讓他知道她早就不怨了。但不怨不怪又如何?走到這樣的地步,她心裡清楚不過。像他這樣的男人,不是她要得起的。
「不要迴避問題,」他握住她的手。「我不會娶任何人,任憑是誰把我告下了地獄,我也不會娶任何人。」
「何苦呢?」她死命抿著唇,一徑的強撐著笑,眼底滿滿的傷心卻怎麼也藏不住。
「這樁婚事,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是你的真心話嗎?」
「可惜我偏偏是個傻子,不要這種百利而無一害的感情。」他笑得淒涼。
「我一點兒都不重要。」忍著呼之欲出的淚,她不斷的搖頭。
「那很重要,」慕容軒顫抖的捧住她的臉。「不要這麼可惡,就算恨我,也不要這樣一點兒都不在乎。看看我,我從來沒隱瞞想要愛你的心意,你難道不知道,我是真心想用自己的一輩子來補償你?」
如遭電殛,駱泉淨駭然掙開了他,淚眼凝瞅著湖中搖擺的船肪。
見她如此,慕容軒失望的背過身,一徑望著湖。「這陣子我常想:如果有一天我什麼都沒有了,就算你是同情的來看看我,我可能還是會很滿足。」
「那天風雨這麼大,你為什麼會來?」她哽咽的問道。
「因為你。」他握緊拳頭,彷彿在做自己生命裡第一次告白。「我到教坊去,原來打算什麼都不做的,但是鶯兒突然跑來告訴我,谷樵生特意約了你在船上見面,我想……我必須做些什麼,才不會讓自己坐立不安。」
駱泉淨的淚終於忍無可忍的流了下來,然而她只是吸吸鼻子,伸手去拉住他,然後輕輕埋首在他懷裡。
那是他們第一次擁抱,也是第一次他瞧見她這麼主動、如此包容貼心。慕容軒一震!竟不敢呼吸了,突然不知哪兒來的酸楚,那般柔情又溫潤的,在他眼裡的淚光落了款。
當她完全貼在他懷裡時,手裡的燈籠跌落在地。燭光哧一聲滅了,兩人面對的世界也在一瞬間暗了。
也許這樣的黑暗和沉默才是他們要的。沒有階級地位,沒有現在過去,甚至那些煩人的事情都能隨手拈去,他們只是最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什麼都不需要。只要一個擁抱和兩顆合而為一的心。
★ ★ ★
那一夜她沒有回教坊,跟他離開的同時,她的心也和教坊裡的一切斷絕了關係。
他們放下纜繩,把畫舫開去了附近的一處沙洲,在那兒點起檀香,溫溫柔柔的熏暖了一夜,相偎著遙望著天上繁星點點。夜色看似寂靜,湖上的一切卻是熱鬧的;蟲鳴唱了一夜,不時有魚兒跳出湖面,水聲飛濺,冷風揚起,吹動甲板上響得清脆的風鈴,也吹皺了一圈圈的漣漪……。
駱泉淨異樣的柔順,宓靜如湖水,包容並接受了他。
「這些日子,你過得好不好?」
「很好,只是……總覺得像少了什麼。」她側過身子,黑暗中,她的眼睛閃亮如星。
「你為什麼……?」想問她為什麼突然改變了心意,是真心相待?還是同情?
「我不問你為什麼來,你也別問我。」她點住他的唇,復而捧住他的臉,在他耳邊夢囈般的輕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