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嚴肅地點點頭。「跟我到關外去吧!牧場那裡沒有是是非非,也沒有怨對錯,反正他們也以為我死了,事情也告一段落,就別再節外生枝了!」
「但……」她想到她的仇恨、那場大火……還有他被世人唾罵的聲譽。
「你的仇我沒有忘。霽蓮,你可曾想過,殺掉一個人並不能結束悲劇,反而更容易招致另外一個悲劇?」
「小韜……」她在背後張口欲言,他卻已轉過來,用大手輕輕點住了她的唇。
「聽我說完,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一個如果不能學會忘記仇恨,那他永遠學不會快樂,更還能坦然地放開心胸去面對未來的生命。難道你願意陳小韜這個名字一輩子背負殺人兇手的罪名,東逃西跑地過一生?」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名字不過只是個代號。」
她噗哧一笑,馬上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是啊!狗屁清譽。」她紅著臉,吐吐舌頭,把這句粗話說完,小韜擁著她笑得更大聲。
「你跟我一起快樂嗎?」他執起她的手,認真地問。
她點點頭。「不可否認,我曾經在內心掙扎了好久。山下的世界有重重的禮教束縛著我,一個女人失去丈夫後注定一輩子就是個寡婦,而寡婦能做的事情就是守節。記得你對我說過的嗎?你問我到底為什麼而活著,是那些人云亦云,還是真正心裡的感覺,在我願意把自己交給你的那個晚上,答案就出來了。」
「你願意嫁給我嗎?霽蓮。雖然你已經答應過了,可是我還想再聽一遍。」
他把頭擱在她膝上,她的臉在小韜眼中成了一抹倒映在西湖面上的溫柔雲霞,笑容幻化成了彩虹。
「卜山的生活也許更適合我,只要有你在,無論在哪裡,我和小荷都不會害怕。你願意這樣嗎?我的夫君?你是那麼熱愛自由的一個人,我只怕我會絆住你。」
他握住她的手,彷彿握住了世間所有。「有你為妻,夫復何求?」
她含淚垂下頭輕輕吻他。「我答應你,我會學著忘記過去,重新為自己、為你,還有為小荷而活。」
她開始微笑。
「那還在這兒窮磨菇什麼?咱們回卜山去,你老公說話算說,要是不能幫你爭回這口氣,我這個二當家也不幹了!」
「你……你想做什麼?」聽出他話裡的意思,霽蓮有些緊張。
「這個啊……唉--老婆,附耳過來。」他嘰嘰咕咕地在霽蓮耳邊嘀咕了半天。
這回霽蓮真的忍不住了,她提袖覆著嘴,像瘋子一樣哈哈大笑起來。
「最後一次!嗯?」她問。
「對!最後一次,有小浣那丫頭在,準有法子搞垮賀家!」
第十章
關外,卜家牧場。
兩個月前,禁不起恩恩又硐又撒嬌的手段並進,他們夫妻倆終於不遠千里地走了一趟關外。
當蕭松吟看見「紀大夫」居然變成一個女人時,心中的訝異程度和曉恩不相上下。蕭松吟打從知道了紀連的真實身份後,對小韜和霽蓮的結合生出一種矛盾的情結。
陳小韜是個值得女人托付終身的男人,但要霽蓮那般纖弱的閨閣女子帶著小荷在卜山待下來,基於對恩師的感情,他說什麼也不願意。
為此他和曉恩開始爭執,兩人又是倔脾氣,免不了又把當年的往事一一翻出來。
那時小韜和霽蓮正躲在小山坡旁情話綿綿,卻見滿天鴿子沖天飛過,小韜臉色一整,拉著霽蓮上馬,擇一條捷徑奔回牧場。
迎面而來的是蕭松吟一張滿頭大汗、慌張不安的臉。
「霽蓮,求求你,曉恩要生了,她一直在叫痛,拜託你,我拜託你。」松吟慘白著臉,隨即自責地跺起腳:「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跟她吵的,孕婦是最敏感的,這都是我的錯,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吼她。」
「你吼她?」小韜寒下一張臉,殺人似的日光朝松吟利利射去。「你這個豬腦袋!你竟敢吼她?你在夔州的時候是怎麼答應我的?你說你一輩子要待她好的,混蛋!」小韜火氣一起,掄起拳頭就要進松吟捶去。
霽蓮急急拉住小韜。「先冷靜下來,我相信蕭大哥不是故意的,他很愛曉恩,不會……」
「你也聽到了,這迂腐的酸人竟敢罵恩恩!」不等她替松吟辯解完,小韜先行怪叫起來。
「還不是因為你,你要把霽蓮留在這裡,一個文弱姑娘哪能待在這種地方?還有小荷,一個堂堂卓中堂之孫女,你要她埋沒在這兒?」
焦躁讓松吟火氣更熾,他也捲起袖子,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像公雞似的,眼對眼、鼻子對鼻子地撞在一起。
霽蓮夾在中間,她背靠著丈夫,兩手卻使勁去推松吟,偏偏力量有限,最後她終於苦惱地喊起來。
「別吵好不好?眼前最重要的是恩恩,你們這樣又吵又罵的,要我怎麼放下心看恩恩?」
小韜昂著下巴冷哼一聲,松吟則狠狠地撇過頭,翕動的鼻孔猛噴氣。
霽蓮搖搖頭,這兩個大男人哪--人群中一站出去也算是人中之龍了,怎麼一見了面就像兩個不懂事的小孩童呢?
她歎了口氣,急急衝進屋子,卻看見卜老虎和安大伯從空地的另一邊走來是。她心念一動,看著太陽下仍倔強得互相不講話的兩個男人,她拉住卜老虎,匆忙地扔下一句:
「老爹,安大伯,能不能麻煩您們替我看著那兩個人,我怕他們會在我一進房就打起來。」
卜老虎沒頭沒腦地收下這句話,就見霽蓮急急進房去了。
她以為曉恩會在床上哼哼唉唉的,卻沒想到這個大肚子孕婦竟輕鬆地哼著歌兒,坐在菱花鏡前寫起字來。
「致虛極……寧靜篤……萬物並作……無以……無以……該死!又忘了這句,喔--霽蓮姐姐,你來啦!」她對霽蓮的神色仿若往常般俏皮地打招呼,又低下頭去繼續喃喃吟著:「對了!是無以觀復。」她喜歡地笑起來,在紙上撇了兩撇後,把毛筆往筆筒一擱,直起身子,站起來想坐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