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理他,張總管的頭俯得更低,全身發著抖,再也不敢出聲。
『就這樣?』侯浣浣問,讓狄無塵接過小女孩,看他溫柔地拭去女孩頭上、臉上處處傷痕。
她看得出來他還在克制怒氣,卻不知他氣的是什麼。
狄無塵沒瞧她一眼,他惱自己讓這樣的事情發生,要不是官職在身,而綠蔻的年紀不適合觀看血腥場面,他會親手挑斷這混蛋的手筋、腳筋,他最瞧不起的,就是只會欺凌女子和小孩的孬種!
『其它留給你,但別留下傷口,岳父大人問起來不好回答。』狄無塵頭也不抬,眼裡只有梁綠蔻。
看到一個粗獷男人呢呢低語,只為逗個小女孩歡喜,侯浣浣心頭升起一股熱意。
看來,他們之間,早有一分不須言語的默契了。
『郡主、駙馬爺!』張總管見侯浣浣鐵著一張臉,嚇得把頭一陣猛磕,但還沒開始,她左右開弓,兩、三個巴掌便下來。
『把包袱收拾收拾!到帳房去領個五十兩銀子,我和駙馬回來的時候,最好你已經滾得不見人影,要不然,張總管,你自己知道後果!』
* * *
東廠大牢內。
當狄無塵把一身是血的粱紅蔓解下時,侯浣浣幾乎崩潰,她不敢上前去看她;她那種無言的哀傷,幾乎把狄無塵擊倒。
『紅蔓還活著!』他說,期待能給她一些勇氣。
怒火立刻燒進她的心坎裡。侯浣浣轉過身,含淚的雙眼充滿怨恨地看著四周的差役。
除了狄無塵和他懷裡昏迷不醒的梁紅蔓,全部人都退了一步。
『是哪個混蛋先動手的?』她冷冷地進逼。
『郡主娘娘,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一個衙役乾笑著。
『啪!啪!啪!』幾個巴掌聲在牢獄中清脆地迴響著。她一再地告訴自己要忍,但怒氣淹沒了一切,她失去了理智,竟從一個躲避下及的差役的腰間抽出刀子。
『小浣!別惹事。』狄無塵幾乎要丟開粱紅蔓,先去奪刀。她的表情是他從沒見過的憎恨,且佈滿了殺氣;老天!要是讓她殺了人,事情會更難收拾。
侯浣浣置若罔聞,捏著刀柄,死死地瞪著那群臉色發白的男人。
『郡主娘娘,饒命!小的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你們還有下次!』她恨聲地尖叫著,淒厲的聲音在牢籠四周撞擊。
還有她的刀,一次又一次發洩地朝地上打去,砍出一道一道的火花,砍得眾人大氣也不敢吭一聲,就怕刀劍無眼,那片薄刃隨時都可能會飛上自己的脖子。
她仍尖叫著,聲音淒厲悲慘。『你們還有下次!』
『小的不敢,沒有下次!沒有下次!』一個聲音打著哆嗦,帶著哭音哀叫道。
在狄無塵懷中奄奄一息的粱紅蔓被她製造出的吵鬧聲震醒,輕輕地睜開眼。
『你?你……那是浣姑娘嗎?』聲音低不下可聞,狄無塵俯下頭。『是的,紅蔓,浣姑娘來救你了。她看到你被打成這樣,她很生氣、很激動,現在拿刀要殺死打你的官爺……你可以自己站著嗎?狄大哥要去幫浣姑娘,不能讓她做錯事,好不好?』
『好、好……』她喘息著點頭。當狄無塵一放下她,粱紅蔓努力地捉住欄杆,她的十指早被刑求得紅腫不堪,稍稍碰一下下都會痛得淚水直流;視線迷濛中,地望見狄無塵小心地朝仍大吼大叫的侯浣浣走去。
『把刀放下來,小浣!』
她怔了一下,立刻,兩眼忿恨地瞪著仍跪地且顫抖不已的獄卒。『不要叫我!
我要殺了他們,狄無塵,你走開,不准多事。』
他已經離她很近了,近得只要再跨一步,就能自她手裡抽走那把刀,但狄無塵不想用強,他要她親手把刀交給他。
可是,她比他想像中的還堅決頑固,狄無塵只能退而感謝這牢中沒人使用箭。
『小浣,紅蔓沒有死,你往後瞧瞧,她還活著,就在那兒看著你,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為她殺了人,她這輩子會更痛苦的。來!快把刀給我,咱們立刻帶她療傷去,好不好?小浣,拖得愈久,她會愈難過……你忘了嗎?小綠蔻正等著咱們帶個完好無缺的蔓蔓姊回去,你答應綠蔻一切都沒事的!』
握著刀柄的手指漸漸鬆開,狄無塵抑住落下的刀柄,揮走其他人。而侯浣浣緊緊環抱自己,蹲下來開始顫抖。
『沒事了,小浣,真的沒事了!』
她偎進他的懷中,痛苦地閉上眼,眼淚落了下來。
一直在背後看著他們的粱紅蔓沉甸甸地吐出一口氣,然後,黑暗淹沒了一切。
* * *
替梁紅蔓背上那片被長鞭掃出來的血痕處上藥的時候,侯浣浣幾乎再度失控。
她吸了一口氣,穩定自己,才把藥抹上去,但是每一次,當梁紅蔓痛得咬住枕頭,把身子朝床裡頭顫抖地縮進時,侯浣浣的眼淚便忍下住猛掉;最後,狄無塵看不過,替她接下敷藥包紮的工作。
一直到女孩完全睡著,他才離開房間,去找他的未婚妻。
侯浣浣在花園裡嘔得一團糟;她臉色慘白、神情淒涼,一團淚全交織在臉上。
『老天!你怎麼哭成這樣?噓,小浣,別哭了,有什麼委屈說出來,你這麼哭下去不是辦法!』他笨拙地哄著她,心裡卻好疼。
打從遇見她之後,狄無塵一直在考驗自己的定力;可是,無論他怎麼堅定,侯浣浣總有法子攻破他的防線。奇怪的邏輯、奇怪的言行、奇怪的暴力,還有奇怪的哭泣和笑容,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她結結實實把他嚇壞了。
侯浣浣淚汪汪地抬眼看著他,那掉下的眼淚是愈來愈多了;最後,她索性『哇』
地一聲,乾脆埋進他的胸膛裡哭個痛快。
『別哭了!紅蔓會活下去的。』他柔柔地輕撫著她線條優美的背,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