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主,可以了。」小南收下髒污的被單,換上了一塊乾淨潔白的。
狄無謙點點頭,盡可能迅速且穩定地將曲珞江放回床上。
「為……什麼?」曲珞江震驚又不解。這些事,儘管隨便吩咐一個下人來做都可以,但他偏偏要自己來。
他是個高高在上的堡主,不是嗎?
「小南,到廚房去拿點東西過來。」
「是。」
房間裡剩下的兩個人,默默無言。
「堡主不該這麼做,讓別人來就行了。」她看著自己乾淨的衣衫,又搖搖頭。
那種被壓迫的感覺無形中又疊上狄無謙的肩頭,在她帶著南方口音所回答的每個字裡頭在她那雙琥珀色的瞳孔所注視的每個範圍內。
這個叫「珞江」的小丫環,她讓他覺得自己好傻。
「你很容易滿足?」在檀木圓桌旁坐下,狄無謙把目光掉向她的臉。那原該是眉目如畫的唇頰,此際在明亮的天色和垂於胸前的黑髮襯飾下,蒼白得沒一絲血色;偶爾,不時從花鳥窗格透進的陽光,更讓她幾乎如羽化的仙子,隨時會消失無蹤。
「不敢。只是奴才……惶恐。」她淡淡開口,眼底卻出現一種想把他扳倒的意志。
不會消失的,狄無謙嘲弄地想:有那樣的堅強意志在,何必擔憂她會輕易消失?
「小南抱不動你,而我也不會這些瑣碎小事。」
「堡主可以找別人來做。」
連想都不想的答話,彷彿像在指責他平白佔了她的便宜。狄無謙皺起眉頭,想答辯什麼,但卻無法否認她的話;這件事的確可以隨便找個男人來做,但是他不想,傷口才剛穩下來,他不樂意因旁人的不小心,而再度造成她的傷害。
更明確的應該說是——他不放心把她交給任何人,從替她裹傷之後,她就是他的責任了。
「你的意思是——我這麼做很多餘?」
「奴才不敢這樣想。」
不敢這樣想,但心裡早就這樣想了。這樣虛偽的謙卑,讓狄無謙有些惱怒。
「你很討厭我?」
「奴才不敢。」
三言兩語,狄無謙站起來,他的脾氣完全被挑開了。
她為何就不能像個普通的丫頭,表現得溫柔一些、順服一些,甚至一點點畏懼都可以?她天殺的為何要擺出那副不把他看在眼裡的高傲?
瞧她話裡說得多卑微,狄無謙打死都不相信那一套。
貼著傷口的衣服,令她不舒服地動了一下。狄無謙忍住氣,他抓住藥箱,在床邊坐下。
「我看看你的傷。」
「奴才沒事。」她警戒地盯著他,朝裡挪了一下。
「我不這麼想。」
「奴才還活著,就當奴才已經沒事了,請堡主移駕。」
不再多廢話一句,狄無謙拿出幾瓶藥,逕自抓過她的手。
她欲把手抽回,卻被他的力量給緊緊扣住。
「堡主請自重。」她的怒氣開始醞釀,傷口也在這種情況下抽疼。曲珞江失去了平日的冷靜,語氣微微打顫。
「你的表情看起來比較像想宰了我,而不是很禮貌地要我自重。」那咬牙切齒的表情看在狄無謙眼裡,忽然不是這麼挑釁,反令他覺得有趣。
火氣消失無蹤,狄無謙為自己的探索露出了興味的笑。
也許她很冷,但流竄在這纖瘦身子下的生命力,卻也驚人無比。比起他所熟悉的世間女子,珞江有少見的獨立,還有絕對的自主性。
這像極了他的作風。
「楊大夫呢?治傷醫病的事,不是該由楊大夫來做?」
「他到關內。」現在她忽然變得多話了,狄無謙翹起唇角,禮貌地沒說明那一晚救治她的混亂情形。「衣服拉開。」
曲珞江的臉寒下,眼底那股欲把他碎屍萬段的怨怒,強烈得讓人膽寒。
不過這一次,狄無謙決心要掌握一切;他是她的主子,只要在狄家堡一天,她最好學會認清楚這種情況。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她好。
「把衣服拉開。」他重複一次,語氣間所昭示的貫徹力比她眼裡的怨毒還來得鋒利。「我相信,你並不希望由我自己來。」
曲珞江暗地咬牙,忍耐地抬起頭,想說服他頑固的意願。
「如果堡主堅持,那麼,請讓奴才自己來。」
但是迎上狄無謙的目光,曲珞江立刻打消了這極為愚蠢的想法。他絕不會答應的,要是他點頭了,那麼,他就不是狄無謙了。
有太多的理由支撐她的想法。從她到狄家之前巫青宇替她搜集的那些資料,以至她在川風苑那兩個月所聽到的一切都足以顯示——他和她一樣,都有個不容他人抗拒的執拗脾氣。
一時間曲珞江有些恍惚,她從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當然,因為救人而受傷是個意外。
那是在任務之中,她替自己額外附加的責任。
可是狄無謙讓她糊塗了。身處於這樣無法選擇的局面下,曲珞江終於把自己的忿怒壓抑下來,她選擇緘默不語。
「我不說第四次,除非你聽不懂。現在,把衣服拉開。」
曲珞江抬起頭,臉上閃著鄙視,她盯著他,冷靜地解開衣服。
白如凝脂的肌膚隨著她的動作緩緩湧現在狄無謙面前。
那顫抖的手指洩漏了一切。有一瞬間,狄無謙還以為自己會在那雙怨恨的眼底看見屈辱的眼淚,那當口他心裡竟有些微微的疼,為這麼逼她而愧疚。
結果是他失望了!珞江的琥珀色瞳孔仍舊透明得可以看穿,那兒是「情」字的絕嶺,看不出心事的剔透圓亮。
「你很怨我?」
「珞、江、怎、敢?」她咬牙切齒,一字頓著一字說完,然後偏過頭去。
「會有些痛。」
「我比堡主清楚。」她仍是視而不見他的存在,口氣嘲弄。
難以忽略掉她眼底的厭惡,狄無謙忽然覺得自己愚蠢無比。他是多麼可笑啊!明明這種事找別的丫頭過來就可以了,為什麼他要堅持?為什麼他一定要來做這種不討好的事?
他可以掉頭離去不再理她的,但為何心頭上卻始終掛念著她?如果她哭了,或者他便能輕易地忘了她,畢竟哭泣是女人最常見的一張臉譜;偏偏該死的她,就是不肯示弱地掉下淚!狄無謙騰出手,扶正她的手臂,在她的傷口上薄薄敷了兩層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