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杜秋娘,曲珞江遵從師父的交代,態度是輕蔑多過於尊重。
對巫青宇露出一個淒然的笑,杜秋娘黯然地離開了。
望著杜秋娘落寞的背影,巫青宇心裡有一絲不忍。
「就算師父恨她怨她,那也是他們的恩怨,你沒必要對她如此。」
「別干涉我的事,師兄。」曲珞江靜言,低頭開始檢查車子輪軸的四周。
那猶如冰雕的表情和師父太像了!他看著素白長衣的曲珞江……十六歲的她,靜立在馬車邊,那半凝眸、半垂睫的專注,儼然像個畫中仙女,緲緲不可及。
薄薄曉風之中,殘存的月光斜斜削去了她一半的肩幅,孤零零的影子隨著燈光晃動著,一層淺淺劉海在她白皙額前落開一片陰影。
曲珞江的美,美在那幽靜自持,美在凜然不屈,如雪中之梅,暗香盈盈;也因為此,揚州第一巨富樊記,才會與曲家聯姻時,唯獨指明要她。
「我在包袱裡放了一樣東西給你。」巫青宇理清思緒。事情既成定局,就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頭多費工夫去想。
「師兄……」曲珞江抿抿嘴。
「收下。現在我使不上手,留著也是白費。」他搖手拒絕她欲出口的稱謝。
「那……你呢?」凝著昏暗的天色,她輕聲問道。
「回山上去。」說完,巫青宇便掉頭走了。和她相反的方向,微跛的腳步不曾停留。
凝視著師兄的背影,某種惻然的感覺自曲珞江心裡升起。
她抽開包袱,在衣物裡邊立刻翻到一樣用皮革包妥的東西,拆開來,是柄碧綠色的薄刃。
半透明的刀身與她琥珀色的瞳子交織的剎那,珞江震驚地看著更遠處巫青宇那已經化為黑點的影子……這柄刀是師兄自小從不離身的東西,他竟毫不猶豫地就給了她!
真的這麼牽掛不下她嗎?曲珞江撫弄著刀柄上用細碎明珠鑲製的「嚴」字,那分惻然忽然更沉重深遠了。
十六年來,這是他們第一次分開,這也是第一次她單獨去面對一件事。過去在棲楓山和師父、師兄相守度日的生活,彷彿也隨著歲月和人事變遷,跟著走遠了。
錯落在生命之間的悲悲喜喜,原來就一直不屬於她;唯一感到沉痾的,是她必須完成的事。十六年前,當她被師父抱出曲家後,就注定不能再改變這事實了。
既然不能改變,那麼,只有實際地面對隨之而來的挑戰了。曲珞江冷漠地收回視線,驕傲地抬起頭,步履穩穩地走向車子。
一大早,從狄家堡周邊四個牧場裡頭,紛紛傳出的鞭炮聲和鑼鼓聲就沒斷過;之前動員堡內上上下下辛苦數天的籌畫工作,至今日總算是告一段落。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員和招待宴客該留下的丫頭婢子們,多數的下人終於能夠喘口氣,放寬心地欣賞堡內所安排的各項慶祝節目。
新郎倌狄無塵領著一列由朝廷所派遣來的皇家隊伍,親自迎進清黎郡主。雖然正式婚禮已在京城行過,這一次只是單純在中原幫派及關外各家牧場前行個入門儀式,但由於新娘身屬帝王之家,身份非比平常百姓,迎娶儀式自然來得特別慎重。
關外的天空,從早上便飄起冰涼的微風細雨,但這並無損於每一個人興奮的心情;畢竟,這是繼八年前狄無謙的婚禮之後,難得有的大喜事。
通往堡內正廳前的寬敞石板路,應景地鋪上了厚重的紅毯;兩旁高聳入雲的大樹枝椏,垂著一串串迎風招搖的紅燈籠,其間綴著飛揚綵帶。狄家堡向以北方大漠、冷悍本色的形象鮮明立足於江湖,這等炫爛華麗的風情面目,教眾人眼睛不禁一亮!
「新郎倌和新娘子到了!」一時間賓客齊呼,尖叫聲、笑聲和歡呼恭賀聲,聲聲相應。
在門口相迎的狄無謙仍是一臉嚴肅,直到目光觸及遠處攙扶著新娘緩步走來的兄長,嘴角才微微牽出了笑容。
「你笑什麼,謙哥?」玉如霞好奇問道。她個兒雖比一般南方女子高,但站在狄無謙身旁,仍是矮了一大截,所接收的視野自然沒他來得廣。
「難得看到塵哥也會這麼小心地呵護一個女人,看來,這趟奉旨的婚事,也該算是成就個良緣吧!」
「真的?」玉如霞一怔,也跟著抿起嘴來,嘴角兩邊凹下的迷人笑窩,襯得她那豐潤柔媚的瓜子臉蛋分外迷人,淺淺勾勒出閨女的含蓄風韻。「上回聽塵哥哥說起這樁親事,當時瞧他一臉的不樂意,我還以為嫂子應該跟那些刁蠻的官家千金沒什麼兩樣?聽你這麼一說,我真的很好奇呢!」
「一會兒他們就過來了。姨娘呢?怎麼沒瞧見她?」
「阿姨她……」提到姜幼玉,玉如霞的笑容隱沒,語氣甚至出現了一絲瑟縮。「一大早人就不大舒服,大概是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狄無謙的臉色瞬時冷下,他並不喜歡擺出這種臉譜嚇人,尤其在這種大喜日子。但是那女人就是有法子讓他不稱心。
「謙哥,我相信阿姨她是真的不舒——」
「你不用解釋了,我清楚她的目的是什麼。」狄無謙冷漠地截口對於父親生前最後納進的這位小妾,他向來是採取不特別親近,也不刻意忽略的態度待之;就連狄無塵,對姜幼玉都還有一分因父親而願表尊敬的虛假。也只有他,從來不強迫自己。
就像他對狄家那些長老們的態度一樣,也是如此。
「看起來,姜姨娘是不打算接受嫂子了。」他沒有說得很明白,一來是懶得費口舌,二來也怕傷了玉如霞,只好諷刺地一笑。
「這樁婚姻是皇上親自賜封的,塵哥哥沒有意見,阿姨自然也是沒有……沒有那個意思的。」
「不是沒有,是不敢有吧!狄家堡再怎麼勢大力大,總不會明目張膽地跟朝廷作對。」
「謙哥,阿姨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玉如霞原來還想為自幼撫育她長大的阿姨辯駁些什麼,但話到後頭,愈來愈心虛的聲音卻昭示著她的立場,也傾向狄無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