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為什麼不出席?她也是狄家的一分子,不是嗎?不,如霞,別再拿那套不舒服的藉口來搪塞,我不接受。」
「我……對不起,謙哥,我替阿姨說聲對不起。」
「如霞,不干你的事,不要為這種事說抱歉。」狄無謙冷淡地轉過頭。對這個處世謙和、待人柔順的義妹,他總是難以把對姜幼玉的不滿,當著她的面做更多的宣洩。
姜幼玉出身於登州一戶落拓窮困的屠戶之家,當年為狄嘯天到關內洽公時所帶回,在狄家作妾多年,未曾生育;這對她未來在狄家的地位,是個相當大的致命傷。為此,在獲得狄嘯天首肯下,她想盡辦法自老家抱回一名粉雕玉琢的女娃兒,那女孩便是玉如霞。表面上是照顧個無依靠的孤兒,實者,如果玉如霞能嫁予狄無塵或狄無謙其中之一,勢必對她在狄家的地位更加有利。但八年前,狄無謙在家族長老的安排及壓力之下,娶了永家牧場的獨生女兒為妻,此舉對姜幼玉而言,打擊可謂不小;也因此,富狄無塵奉旨成親,眼見另一個希望也落空了,姜幼玉心裡的不舒服可想而知。
身為狄家主事者,狄無謙對姜幼玉的企圖一清二楚,為此,他嫌惡不已,但顧及長輩立場,只得漠視。
雖然不喜歡這位姨娘,他卻未曾把這厭惡推衍至玉如霞身上,相反地,他疼愛玉如霞有如親妹子。狄無謙看待感情一事,向來跟看他牧場裡的每一樁事務的態度一樣,都極端理性,絕對不能有絲毫出錯。他早就清楚和玉如霞之間,不可能會有向上發展的可能。
「塵哥就要過來了,你可以過去扶大嫂了。」
「嗯。」
狄無謙身前所圍繞的幾名孔武有力的大漢,禮貌地撥開前頭萬頭攢動的人群,努力騰出一條路讓玉如霞走到垂首的狄家新婦身旁,接替過一位侍女的位置。而狄無謙則走進狄家正式大廳,裡頭所宴請之士,皆屬更上位之流的賓客;一道不算窄的長廊和七扇全副打開的門板,有效的隔離了自外頭傳來的喧鬧聲。
狄無謙攏聚的眉心終於鬆開了一些。他喜歡這樣,雖還是免不了得要瞎應付一些討厭的人,但至少安靜多了。
踏過門檻後,多數的人皆被擋在門後,那下轎後始終低著螓首的新娘子也彷彿鬆了口氣,微微抬起頭來……
一瞬間,彷彿有道強烈的光芒戳破厚密的雲層,直達狄無謙長久以來荒蕪寂靜的心。
驚歎聲、讚美聲不絕於耳,但狄無謙只是呆望著新娘子,久久不能成言……
朱清黎抬起眉睫,定定地望著他,而後綻開一個明朗的笑容。
頓時他的心臟抽緊。狄無謙從來不知道,屬於他生命裡的第一次出軌,竟在這個微風細雨的午後。
說不出那分心動是怎麼發生的……或者是因為朱清黎太特別,那雙坦蕩蕩瞧著他的眼睛,比大漠的流星還閃動明亮;彎彎的眉睫水靈靈地像倒掛的弦月,桃花般直笑著,極沁人心肺。她並沒有一點點屬於新嫁娘的羞怯和惶恐,也下似傳言中有皇家郡主的放縱和難伺候的嬌蠻。狄無謙不曉得該說什麼,他甚至忘了週遭的一切,連大廳裡每個人切切私語聚集的騷動,他都瞧不見,也聽不見。
而被玉如霞及其他丫頭簇擁著的朱清黎朝他愈走愈近,春花般的笑靨不曾流於僵化,反而牽動了狄無謙從來不愛揚起的嘴角,一勾、一弄,全都是莫名的狂喜和虛無的眷戀。
「見過小叔。」朱清黎一排貝齒因笑綻出,禮貌地對狄無謙福了一福。
他屏住呼吸,還是沒敢開口。她其實沒必要這樣的,她是當今皇上親為狄家聯姻下來的郡主,論身份,還是該他向她施禮呢!
面對她識大體、和善的態度,狄無謙還能說什麼?他只能微笑,然後,再微笑。
「謙弟,以後她就是你嫂子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笑插進話來。
狄無謙一怔,轉向說話的男人,然後看著眼前這位郡主先以最快的速度收住笑容,然後轉過身,笑睨狄無塵,目光裡情意無限。
荒蕪仍舊是荒蕪,寂靜終歸於寂靜,陽光撤離了寸草不生的心谷,那不言而喻的親密眼神,輕輕的、柔柔的,也徹底地斷開了狄無謙的笑容。
那個男人是他同父異母的大哥,他永遠不會背叛狄無塵;然而朱清黎那隨時可以溢出一缸愛意的笑容是這麼樣的美好,美得令狄無謙下意識地要恨起自己的不濟事來。
朱清黎是狄家堡的大夫人,她進駐狄家堡的身份,是他狄無謙萬世不得更名的嫂嫂。
所以一開始,他們之間就劃下了結束的句點。朱清黎不屬於他,她的人、她的心,永遠下會跟他有相交的一天。
在感情的世界裡,他首次明白,絕對的是非,竟會為他帶來些許痛苦。
上蒼開了他多大的一個玩笑!他的心是如何在短短的時間內泉湧至最高處,而後筆直落下,這其間,他連個東西都握不住。
為此,狄無謙幾乎要認命地相信,從此之後,他那波瀾不興的心湖,注定要承受那再也無法平復的暗潮洶湧了!
鞭炮聲響得更熾烈了,紅毯兩端的人潮,跟著夜色的來臨,也慢慢散盡了;然而,在枝頭懸掛的串串燈籠下,一個被嫣紅燈火拉得筆直的影子,仍俏生生地立在綵帶之中。臨近黃昏時加大的細雨,早轉為若有似無的飄雨,但在曲珞江手裡,仍舊握著一把墨綠色的綢傘。
從郢州到狄家堡,整整兩個月過去了,直到今天,她才真正走進了堡內。之前,她一直在狄家堡南邊牧場所有的鐵礦區幫忙,因為牧場裡沒有其他丫頭的缺,這個連一般男子都不願做的工作,曲珞江卻做了。在棲楓山,她本來就是吃苦慣了;隱沒了曲家千金的身份,終日在牧場的打鐵房裡,忍耐著高溫的熱度,一次又一次鼓動著風箱,冷眼凝著一塊塊的精鐵熔化,而後在敲敲打打聲中,被鑄成一把一把上好的兵器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