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脾氣可真大!」他極不莊重地睨她一眼:「不過,無所謂,我梁律什麼都不愛,就偏愛你這調調兒。」
這一番話,好像真令她忍無可忍了。楚薇楓抬眼,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令她的聲音特別凜然。
「我叫你走開,天底下只有畜生才會像你這樣看人,你不知道嗎?」
跟在梁律身邊的侍官驚喘一聲,他不記得曾有任何平民敢這麼大膽無禮地跟一位官爺這樣說話,而且還是個女人。
沒想到梁律哈哈大笑出聲,灼熱的呼氣帶著難以忍受的膻酒臭飄進車。
「我當只有那些恃寵而驕的窯姐兒會發脾氣,沒想到你這水蔥般的美娃娃,話竟比她們還辣!」
說完,他的行為更加放肆,一手已經往她臉上摸去。
突有什麼東西在空中呼呼閃過,侍官警覺地想拔刀,下一秒是刀子連人跌落馬下。梁律回頭察視,隨即一陣灼熱的痛楚像飛蟲攫上他的右臉。
梁律座下的馬兒嘶鳴一聲,顯然受到極大的驚嚇,連連退了好幾步,將梁律撞倒於地,待他終於能回神,伸手一探,在臉上摸到滿滿的血。
楚薇楓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是那個臨時受命趕車的莫韶光,他揮了梁律一鞭。她見識過他的身手,是屬敏捷,但揮這一鞭,除了靈活,更要勇氣。
莫韶光跳上車,重擊馬臀。
馬車顛了一下,楚薇楓身子仆倒,額頭用力叩上車梁一角,她來不及喊痛,車子已像發了瘋似衝了出去。
她只能用背緊緊抵著車廂,攀住窗沿,才沒讓自己在這種速度不甩出去。
「追!給我追!」梁津痛極敗壞地咆哮,狼狽地爬上馬,拔刀直著離去的車子。
五、六匹馬在主人帶著酒意的鞭擊下,也跟著揚蹄追去。
拖著車的兩匹馬兒,在沒預兆的驚嚇之中狂奔著,似乎要將一切拋至腦後,沿著來時路的好景致,全成了一圈圈搖晃的水影,楚薇楓整個人昏昏眩眩,胃部翻攪著。
莫韶光回頭,車後塵沙翻捲、蹄花飛揚,風雷般席捲而來。
不暇多想,突然鑽進車裡。
車裡的楚薇楓,唇色蒼白,不舒服的感覺愈來愈淡,她只覺得身子變輕了,茫茫然中,只覺得有個人像鷹隼那樣,野蠻地攫住她,將她整個身子拖出車外。
迎面呼嘯的風讓她精神振奮,卻無助於她虛弱的情況,她勉強睜開眼,然而只是浮光掠影。
莫韶光抽出匕首,斬斷繫馬的韁,在過彎靠林蔭處,抱著昏厥的楚薇跳了下去。
★ ★ ★
狂囂的黑暗,漫天漫地撲掠而來!
楚薇楓察覺一種似曾識的恐懼,貫穿她的額心,洶湧而來。
拼了命地想掙脫,卻是徒然。楚薇楓輕喘一聲,在噩夢之中睜開眼睛。
但現實仍是延伸了夢裡窒人的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她只感覺到長長的散發覆著臉,撥開發,仍是什麼都瞧不見。
她懷疑自己是否死了。突然,有個人在身邊低低應了一聲。
是他的聲音,距離很近。楚薇楓眨了眨眼,良久,仍然無法確定他的位置。
「把火點起來。」她本能他說道。
「不能點火。」
她像只小獸,在陌生的環境裡,輕易地激怒了。
黑暗裡起了淺促的呼吸聲,雖然看不分明,楚薇楓仍是瞪視他。
「叫你起個火,你敢拒絕!」
「一有火光,不出一刻,他們便找到我們了。」
她呆了呆,好一會兒,才終於想起來是怎麼一回事。
「我在哪裡?」
「山裡。」
她下意識地摸摸頭,額上一陣難忍的刺痛,才恍然明白,方才夢中的恐懼從何而來。
「小春呢?」
「不知道,她要我先回車上守著小姐,我才出廟堂,就看到那群人。」
「你好大的膽子,連那個自稱什麼軍爺的畜生都敢傷。」她嘲弄道,卻沒有發怒之意。
「他冒犯了小姐。」略帶磁性的嗓音,低低啞啞的,寂靜中格外好聽。
「他冒犯我,幹你這奴才什麼事?」
「管家交代過奴才。」
「愚忠!」她忍著痛,冷斥一聲。按著額頭,在上頭摸到些許濕糊的液體。「我要回去!」
「請小姐再忍一忍,等他們離開。」
「我為什麼要忍?」她惱怒他說:「我並沒做錯事,為什麼要偷偷摸摸躲在這裡?你有膽抽他一鞭,難道還怕死?」
莫韶光默不做聲,也沒說話,只隨她低聲咒罵。
「死,有什麼可怕的?」像是有感而發,向來不多話的她,此時此刻,竟忍不住滿腹的牢騷,一併爆發了出來。
「總好過像我這樣半死不活地拖著,能有什麼比這個還折磨人?」
許久許久,楚薇楓才明白,她竟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輕易道出這些年來藏在心底的辛酸。
更該死的是,他並沒說半句話,而她竟在他的沉默中,感受到一種模糊的寬容和明瞭。
沒有知心話,亦無知心人,十八年來,這個世上,從來沒有誰能懂得自己,即使血緣上親如父親,生活上近如杜夫人及小春,都沒能窺透她心裡那一部分。
一直以為這些話會隨著自己躺進棺材,就此寂然,但如今卻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莫名其妙地出了口,楚薇楓覺得窘迫又生氣,她咬住唇,恨恨地發誓,絕不再多言一句。
沒有火、沒有光、沒有熱的山林,加上怒意,她漸漸冷了起來。
這麼倉卒地逃離,馬車只怕是找不到了,能御寒的衣物全放在車上,這樣下去,不用入夜,她就會因為發冷而導致急促心悸而亡。
有一刻,楚薇楓很焦灼,呼吸不自覺急促起來,沿著手腳蔓延而上的冷意更加深了這種慌亂,她不想死,明白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無助地拱起身子,瑟縮地顫抖。
在不遠處,她看到微弱的點點亮光,還有模糊不清的呼喝聲。
那群人依然沒放棄尋找她,楚薇楓朝莫韶光的方向看去,不如為什麼,那難過的感覺消失了,只任身子一寸寸地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