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仁連連點頭,正想囑咐車伕時,小春走了過來:「姑娘吩咐,把這人換掉。」她咬著唇,看車子一眼,還是不敢違背地接著說:「姑娘要前些日子那個走梯子的花匠替她趕車。」
「花匠?」楚仁抬起頭,這一下子,臉色更白了。
「杜夫人,姑娘要你去叫那個花匠。」小春怯怯地說。
「可是——」杜夫人急急走到車邊,滿眼抗議地看著楚薇楓:「姑娘,他只是個修剪花草的奴才,恐怕連馬都沒騎過呢!這麼做,只怕會傷……」簾子刷一聲被拉開,楚薇楓眼中帶著怒意,冷冷看她一眼。
杜夫人住了嘴,快屆地去了。
一會兒,花匠來了。
他扛著梯子,仍是那樣的客氣有禮,隔著簾子,對她行了一揖。
楚薇楓垂下眼簾,附耳在小春耳朵邊說了幾句。
「小姐問你叫什麼名字?」
「莫韶光。」他抬眼,並不多說其它的。
「趕車吧,正午前,小姐要到慈雲寺。」小春不情願他說。
莫韶光點點頭,坐上了車子,對今日奇特的遭遇,平平的臉上顯不出任何擔憂。
楚仁和杜夫人趕了過來,語帶警告、膽戰心驚地吩咐了一大堆,其中不外乎就是要萬分留神馬車裡的楚薇楓。他只是點頭,不做聲。
車子平穩地走著,離開了燕州最繁華的大街,沿著近郊的一條小路慢慢行去。
陽光暖暖地灑在臉上,雖然有些刺眼,但少了高牆濃蔭和紙窗的阻隔,讓她頓感週遭的世界清爽而明朗。
這一趟路,楚薇楓其實沒有目的,她只想透一口氣。
碎石小路旁,全是高低不一的大樹,及沒有人為修飾的花草。
野意盎然,蔓生恣長,楚薇楓靜靜地望著這一切,緊繃的臉終於放鬆下來,有種短暫解脫的自由。
從十歲之後,她沒再過過生日,所有診過她的大夫,從沒人敢斷言她能挨過人生的第十九個年頭。
多麼絕望的咒語?要不是她太倔強,她幾乎也要信服這宿命的說法。
而父親楚連似乎覺得這樣的保護措施還不夠,從好幾年前開始,便不許她踏出家門半步。
郊遊、賞燈、看花、觀煙火,當家族裡的每個人都縱情享樂時,她像是被鎖在金匣箱裡的珍寶,被人刻意的遺忘。
「往這兒去,是什麼地方?」她瞇著眼,不帶笑容地看著延伸在眼前的小路。
「慈雲寺,姑娘。小婢聽,那兒的菩薩很靈驗,只要誠心相求,多半都會心想事成。」
靈驗?她別過臉,冰冷的臉上有一絲嘲弄。
很久以前,她心裡就沒有神了。如果上天真的公平,為何不賜給她一副強健的身子?什麼聽天由命、命裡有數,全都是欺世的說法!
沒有人能救她。數著能過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她這種苟延殘喘的生活,還及不上一個討食的乞丐!
「小姐。」
「我現在的樣子,能求什麼?」她譏誚地睨了小春一眼,冷漠地朝後一靠。「好,既然你這麼說,咱們就去看看,那菩薩到底能有多靈?」
★ ★ ★
上香之後,她沒浪費多少時間跪在菩薩前祈求,寺廟後院那一大片野生的菊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她讓莫韶光把車轉去了後院後,要莫韶光留在寺裡幫忙小春把金帛燒完。
秋風吹起,蕩起懸在車上薄薄的紗簾,帶出了一身紅衣的楚薇楓,純淨絕美:她看著那一朵朵碗大的菊花,久久不發一語。
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自覺的,拿掉髻上所簪的金銀玉翠鈿花釵,解開了頭上緊紮的髮髻,任長長的髮絲像絹帛一樣鋪滿她半個身子。
垂下眼眸,她的心已沒有在楚家時那種窒礙,她平和清明,長而翹的睫毛在臉頰上暈開一排暗影。
直到什麼聲音擾了她,她抬起頭,看到眼前的幾叢搖曳生姿花朵,已被四隻健蹄狠狠踐踏於足下。
順著視線仰起頭,坐在馬上的是名虎臂熊腰、全副武裝的官爺。
那原本稱得上英挺威武的臉,因微紅的酒氣而顯得猥瑣失色。
乍見她的臉,梁律佈滿血絲的眼睛一亮!他粗魯地打個酒嗝。
毫不介意地把酒瓶往地上扔去。
跟在梁律身後的幾個士兵,全都有模有樣地跟著他這麼做。
頃刻間,原本一地清爽的園子全散佈著碎酒瓶。
原以為今日又是悶得發慌的一天,沒想到老天真眷顧他,竟讓他交上了好運道。梁律賊溜溜地盯著楚薇楓看,他曾跟著大人出入宮廷數回,也嫖過燕州上百座大小妓院,可就從沒見過這麼清逸出塵的美人呀!
一直以為只有深圓多汁的女人才夠看,原來纖細窈窕也能如此迷人。
廟裡的小沙彌聽到聲音,匆匆趕了來,一見是梁津,又都卻了步,幾個人挨挨蹭蹭地躲在牆角,怯怯地看著這一切,不敢出聲抗議。
「好美的妞兒!」他嘻嘻一笑,彎下腰色迷迷地看著她:「我梁律打出娘胎,還沒見過像你這麼嬌媚的妞兒!」
楚薇楓沒說話,皺眉看了那陷落進土裡的花瓣一眼,便把視線轉開,眼裡儘是滿滿的嫌惡,只惱這粗人壞了她難得的好心情。
「這位姑娘好興致,這慈雲寺全是些醜陋的老禿驢,倒是這兒的花,開得真好!」見她不開口,梁律一旁的侍官也跟著幫腔,坐在鞍上的身子晃來晃去。
梁律跳下馬,雖然動作歪歪斜斜,還是早她一步,在楚薇楓先有動作前,一隻毛茸茸的大手已朝車子伸去,想住她拉下簾子的柔荑。
楚薇楓從容地朝車內移坐了一步,那青春絕色的容顏像封在冰裡,不憂不懼,連半根睫毛都未曾顫動。
「走開。」
「姑娘何必這麼拒人千里?」他乾脆半個身子靠在車上,輕佻地對她咧嘴淫笑。
「在下自我介紹,我叫梁律,乃燕州何節度使麾下,不知小姐是哪家人氏?」
「走開!」抬出名號,並沒讓她的態度有所動搖,反而在語氣上更顯得憎厭。梁律愣了愣,還以為自己聽鍺了,這足以令燕洲人敬畏的名號,怎麼她聽了還是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