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新群沉默良久,終於坦誠:「我早就發現我媽對小平的管教態度有問題,已經不讓我媽插手照顧小平了!」他苦笑一下。「你看到小平衣服鞋子不乾淨,都是我的傑作,老實說,照顧孩子,實在是很大的挑戰,我會考慮請個管家或傭人。」
「馮先生,小平的問題,不只是生活起居而已。」亮娟覺得機不可失,連忙開口邀他:「請你跟我到辦公室來,我有很多紀錄必須跟你討論,也許我們同心協力,能夠找出對孩子最有幫助的教育方法,這不但能讓我工作更順手,你在管教小平的時候,也會有個正確的依據,麻煩你抽出時間,跟我談談吧!」
馮新群歎口氣,點點頭,隨亮娟走入辦公室。
「你大概以為我使用障眼法,故意拿立平的問題來拖延時間,目的只為了讓立平和媽媽多聚一會兒。」亮娟請馮新群坐下,自己動手打開鐵櫃,取出厚厚一疊教學的紀錄,然後來到馮新群旁邊的位子,坐了下來。
「就算你的目的是你說的那樣,我也不在乎了。」馮新群淡淡一笑,表現出男人的風度。
「我本來就要打電話給你,馮先生,你看,這是我編好的連絡順序,上面有日期,即使今天我們沒有機會討論,星期一我也會打電話給你,我們趙園長最重視教師和家長的雙向溝通,套句她的說法,在幼兒教育這個崗位上,家長、老師和幼兒,是無法分割的共同體,單憑我這個老師,是教不好立平的。」
「呃……孫老師對吧?」馮新群恢復原本溫文有禮的個性,禮貌、尊重的說:「你的說法我完全同意,關於小平的教育問題,我和我太太,呃,前妻,一向很有共識,除了送他上最好的幼稚園,我們也很注意他日常生活的細節,一直訓練他做個有公德心、懂得敬老尊賢,而且愛護弱小動物的好孩子。」
「你們的教養非常成功,立平的確是個好孩子。」亮娟打開教學紀錄。「他的表現一向很好,聰明、活潑又合群,這是他以前的學習紀錄,幾乎每一項都達到最高的標準,我也以立平的表現為榮。」
「但是最近表現不佳?」
「在情緒上。」亮娟翻開下一頁。「喏!他開始有情緒方面的困擾,唱遊課的時候,沒有辦法融入快樂的氣氛當中,多少會影響到別的小朋友。還有,他似乎沒睡好,上午總是精神不濟,敏感又有攻擊性,中午吃過飯、午睡之後,情況就會好一點。馮先生,你有沒有注意過他的睡眠呢?他常作惡夢是嗎?」
「也許吧!」馮新群困難的回想半天,終於歎息:「唉!老實說,我自己都睡不好了,哪有工夫去注意他?可憐的孩子,他一定又孤單又害怕,我竟然連他的基本需求都疏忽了。」
「現在開始補救並不算晚。」亮娟安慰他。「立平只有五歲,童年還沒過完,只要大人有心,他還是會有個快樂美好的童年回憶。」
「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孫老師。」
亮娟沉吟片刻,很坦然的抬頭面對馮新群,不管後果有多嚴重,她非說出內心的想法不可。
「我能說的所有建議,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立平迫切需要有人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也許請個傭人就能解決;他夜裡睡不好,只要你多關心、多巡視兩遍,那也很容易改善。可是他心裡真正渴望的,應該是母親,我覺得沒有任何方法能完全滿足他。」
「說了半天,你就是想說服我,讓我前妻可以回來探視小平,是不是?」馮新群露出苦澀的表情。
「即使立平能夠每星期都見到媽媽,依然滿足不了他對母愛的渴求。」亮娟看著自己的指尖。「為了立平,我不得不建議——馮先生,你該為他找個媽媽,如果可能的話,親生母親是最佳的選擇。」
一陣難堪的靜默持續著。
馮新群臉色陰晴不定,呼吸沉重而繁亂;亮娟完全不敢看他的臉,只有無奈地盯著自己的指甲。
「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馮新群突然推開椅子站起來。「這場討論該結束了!」
「馮先生,我——」
「不要再說了!」馮新群疾步往外走。
「馮先生,請你等一等,我很抱歉。」亮娟急忙追著他。「我不該說出那些冒犯的話……」
「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並不怪你。」馮新群略停一下腳步,很認真的說:「今天我得把小平帶回去,我父母親在家裡等著,他們明天就要動身,回到南部的休閒農場,那是我父親退休之後經營的度假農莊。小平必須回家跟爺爺奶奶話別,如果茵玫,她想探視小平,我希望她先跟我談一談,阻止她看孩子的是我母親,請你轉告她,我並不是那麼冷酷無情的人,只要對小平有益,任何事我都願意嘗試。」
亮娟很感動的看著他,露出一抹信任的微笑:「我相信你,馮先生,你是個好爸爸。」
「那麼,你可以讓我把小平接走了嗎?」
亮娟連忙點頭,在前面帶路,領著他往遊樂設施的方向走。
立平正在玩溜滑梯,沈茵玫在滑梯盡頭看著他,一臉的慈祥和藹。趙園長已經從涼亭移到遊戲廣場邊,一見到亮娟和馮新群,立刻走近。
還是沈茵玫自動退讓,她眼眶裡閃著淚光,沒有和馮新群交談,只向立平說再見,然後朝趙園長和亮娟低聲道謝,便轉身離去。
小立平呼喊著,想要追上去,卻被馮新群一把抱住,他大聲哭叫,奮力掙扎,「爸爸最討厭!爸爸放開我啦!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亮娟不忍心再看下去,默默轉身,心情沉重的離開。在她身後,趙園長正努力撫慰著哭鬧的孩子,同時也向馮新群道歉,並且再三強調,這種場面,不應該繼續發生。
三月底的週末,微風輕拂嫩綠的樹梢,亮娟經過大樹的綠蔭下,抬起頭,枝葉間篩下的陽光,點點閃耀著,她心情不好,不能為學生爭取到最好的利益,無法幫助那對離婚的夫妻解決問題,讓她感到無助而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