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甚至不具備愛人和被愛的勇氣,哪還有人生的價值可言?我虧欠蓋瑞的,正是我對愛情的錯誤態度,我不忠於自己的感情,一再閃躲逃避,不僅辜負蓋瑞一番真情;也傷害了我自己,我必須向他致最深的歉意。
小美人魚是灑脫的,她愛上不懂得珍愛她的王子,與其忍受殘缺無望的愛,不如面對幻滅的命運,她化作冉冉升空的七彩泡泡,其實對她自己和對愛情本身,都是一種尊重。我不再為這淒美的結局落淚,我的想法改變了!如果有機會再愛一次,無論對象是不是蓋瑞,我都要愛得誠實、勇敢而灑脫,這是我對自己的期許和承諾。
——***——
「小艾!你怎麼還杵在那裡發呆?」晴惠從商店搬回大批食品補給,一邊吆喝助手們幫忙歸位,一邊向我大聲嚷嚷:「今天是十二日,現在就快下午三點鐘,你三點半要接受《美新週刊》的專訪,人家隨時會派車來接你,還不快去換件像樣的衣服?」
我不禁皺緊眉頭,「又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訪問?我不去,沒必要讓那些八卦週刊整天拿我的名字做文章,你把訪問取消吧!今天我想做完這個章節的分鏡。」
「分你個頭!每次都把漫畫講得像拍電影。」晴惠走過來一把搶下我的鉛筆,順勢又把製圖燈也關掉。「請你搞清楚,迷糊蟲,《美新週刊》可不是亂七八糟的八卦雜誌,人家全名叫《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是美國中產階級的知識分子最信任的媒體之一,你乖乖接受訪問準沒錯。」
「為什麼?」我非常不服氣,「美國人了不起嗎?」
「我可沒這麼說,可是《美新週刊》地位很重要,我都幫你安排好了!你可以使用中英文接受訪談,然後同時登上國際中文版和亞洲英文版兩種版本,這是難得一見的殊榮,要是你以為我這個八面玲瓏公關部長會讓你錯失良機,那你就大錯特錯。」
「你不只是公關部長,你是五星上將、最高指揮官才對。」我沒好氣地回敬她,「哎!說真的,晴惠,你會不會被人騙了?你想想看,我既不是國家元首,也不是亞洲傑出藝人,《美新週刊》跟漫畫界也扯不上關係,人家幹嗎鄭重其事禮遇我?再說,訪問最好的地點就是工作室,何必大費周章接我出去呢?我愈想愈不對勁。」
「那是因為你這個人天生彆扭。」晴惠很不客氣地罵著,「我老實告訴你,你現在的身份地位跟亞洲傑出藝人沒什麼兩樣,要訪問你當然得約在大飯店的總統套房,沒事端端架子,別人才會對你另眼相看。我親自安排的事情,怎麼可能出差錯呢?原本我還打算陪你一道去,可惜阿黎的媽媽今天過生日,我和阿黎得趕回去祝壽送紅包,只好你自己看著辦了!哎呀!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接受外國記者訪問,上回朝日新聞不也採用這套模式嗎?沒什麼好疑神疑鬼的啦!」
「好吧!我辯不過你,這次我就聽你的,不過你別再安排訪問了,馬上就要放年假,大家都得回家過年,我想趁農曆年以前專心工作,別再讓我分心了。」
「是,老闆,你想專心工作,從明天起,我一定讓你連姜伯伯姜媽媽的電話都不用接,除非是火燒屁股的大事,否則絕不驚擾你,這樣行不行呢?」晴惠邊說邊推我進臥室,「快去換衣服吧!我已經幫你把搭配好的服裝擺在床上,記得臉上也要化妝,別老是白著一張臉出去嚇人,聽見沒有?」
唉!最高指揮官還不足以形容晴惠,她是集管家婆、老媽子、三軍統帥……一大堆頭銜於一身的超級大魔獸,我根本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三點十五分,我抱著晴惠塞給我的一疊資料,坐上一部賓士三二○轎車,車上除了司機,還有一位高鼻子、藍眼珠的美國男士。他把一份證件在我眼前匆匆晃過,沒有給名片,只說他叫泰德·史密斯,中文名字叫史泰然,取其「泰然處之」的涵義,聽起來好有學問,而且他普通語極其流利,完全聽不出洋腔洋調,令人耳目一新。
「你中文簡直沒話說,學了很多年嗎?」我忍不住好奇發問。
「超過十五年了!」泰德微笑著,「大學時代,我主修中國文化史,畢業就到這裡邊教英文邊學中文,後來回美國,又到香港待了兩年,最近一直因為工作在各地旅行,剛抵達這兒不久。」
「香港那邊,對外籍記者還是一樣嚴格嗎?」
泰德愣了一會兒,臉上閃過幾分侷促不安,匆匆回答說:「呃,多少有點限制,畢竟那兒跟這裡很不同。」
我看著他,完全想不通他為何反應古怪。「你是不是沒對我說實話呢?史泰然先生。」
「是嗎?何以見得?」他嚇了一跳。
「你在香港一定不是記者。」
「噢!」泰德明顯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真不愧是觀察入微的漫畫家,一下就被你看穿了!姜小姐,我才剛從事記者工作不久,你是我首次採訪的對象。」
這樣合理多了!我不再追究他神態有異的原因,「叫我艾薇吧!不必跟我客套,我該稱呼你泰然還是泰德?」
「泰德好了!比較習慣。」
我覺得有點好笑,他也知道泰然這個名字不尋常。「好吧!泰德,我們要聊什麼話題?用中文是英文?」
「對不起,艾薇,老實說,我還沒有資格訪問你,我只負責接你到飯店,其餘的工作,由我頂頭上司,也就是我的老闆,親自執行。我們聊聊天吧!以朋友的方式。」
「也好。」我沒有異議,「也許我們可以聊——」
「呃,你知道嗎?我最近剛拜讀《時光幻境》續集,還有你以前一部舊作《獵夢人》,我已經把你截至目前為止,全部的作品都讀過了。」泰德說得很快,好像怕我問太多有關他個人的問題似的。「你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漫畫家,據我所知,你並沒有上過漫畫學校,也沒有接受任伺學院派的美術訓練,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