旎菱慢條斯理地揚起頭,細細地凝望他,真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除了頭髮比書寒長了點外,那精緻如水晶的輪廓,在柔和的鵝黃鹵素燈照映下,簡直跟牆上巴比倫時期的藝術塑像不相上下,俊美極了。
「你們好,我是強納生懷特,請問您芳名?」他的眼光是看向旎菱的。
「我叫蔣旎菱,她是我朋友方筠。」旎菱也禮貌性地響應他。
一陣寒暄之後,三人才慢慢將主題切入正軌。
「什ど?梅書寒死了?」他額頭忽然泛起一片灰濛濛的低氣壓,兩眼緊閉,隱隱聽見鼻水抽泣的聲音。
看他反應如此激烈,旎菱更想從他口中為自己解答疑惑。「你能否先告訴我你和書寒是什ど關係?」
他從皮夾內抽出一張梅媽媽牽著一對雙胞胎的照片,旎菱接過一看,答案已浮出七成雛形。
「你們是兄弟?」方筠脫口一問。
他從埋在手掌內的哀淒中把臉漸漸露出來,喉間逸出一句哽咽。「是的,他是我哥哥!」
接著他便將他兄弟倆坎坷又戲劇性的人生歷程一一道出:
「大概七歲那年吧!我父親剛過世,家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的拮据告貸期,我母親拖著兩個還少不更事的我們,說來真悲慘,三餐換不同的人家吃,吃得街坊鄰居都把我們看成瘟神了,有人建議我母親把小孩子分給別人,她說什ど也不肯,但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後來,有一年家鄉來了一群外國考察團,他們是來研究當地的水利工程的技術人員,那時,有一對外籍夫婦,也就是我現在的養父母——懷特夫婦,看到我在家門口玩耍,也許是長得討他們的歡喜吧!四方打聽之下,才知道我家生活困苦,有意要收養我、栽培我,原因是懷特太太本身不孕,多年人工受孕之下也無法達成心願,剛好看到我,感覺有緣吧!就透過鄉里的引介,有意收養我。」話語一收,他淡淡地啜了一口葡萄酒,往事歷歷又浮湧而上。
「那你母親不是不同意嗎?」方筠急問。
他緊皺了一下眉頭。「當時的生活環境,逼迫得我母親不得不答應,加上懷特夫婦又是那種教養良好的老好人,又能提供一筆可觀的金錢還我家所積欠的債務,我母親在四方的勸說之下,考量到我以後的發展及前途,才含淚答應把我送給懷特夫婦收養。」
「可是後來我並沒有看過你回來看你母親和哥哥?」住在家鄉的旎菱一點都沒印象,而書寒也沒提過他曾經有個弟弟。
他十足懺悔地搖搖頭歎道:「你大概忘了,他們現在住的地方並不是我以前小時候生長之處,我們是一年多前才失去聯絡的,我後來試著找過他們,但一直沒人曉得他們搬到何處,直到半年前左右,我才接到我哥的一封信,但當時我正和懷特先生在德國慕尼黑照顧生重病的懷特太太,直到前兩、三個星期才回來,一看了信,原本要馬上回信的,結果事情一忙,卻耽擱了。」
「信上提到些什ど?」旎菱接著問道。
他自上衣的內層口袋中拿出一封信,遞給了她。「你自己看了就知道。」
旎菱一打開,果真是書寒的筆跡,上頭寫著:
洛寒:
好一陣子沒有和你聯絡了,近來可好?
媽媽和我都很想念你,但一想到你現在的身份、地位不同了,也不敢多打擾你,別怪我們,畢竟生活環境有別,走得太近了,對你反倒沒有幫助。
我們現在搬到一處靠海的小鎮,哥哥已當上了警察,家中生活環境已大有改善,你安心過你的生活吧!媽媽說,懷特夫婦很栽培你,你要爭氣一點,以後有了成就,我們自然會默默為你祝福,別擔心我們,我們生活真的已過得有改善了。
還有一件事,哥一直不知道要向誰說,所以就想到了你,好歹是自己的親弟弟,我想,也只有你會瞭解哥的苦衷的。
哥最近要結婚了,但對象並不是哥哥心中最深愛的女孩,雖然她人各方面條件都很好,但始終有股喘不過氣來的壓力,或許是她家世太好,哥怕高攀不上,但一方面想到媽媽,為了要讓她再過好一點的生活,哥不得不放棄心中的最愛,而進入侯門,我知道我將會很不快樂,但我愛媽媽,不忍她在寒冬刺骨的夜裡還默默幫人家洗著衣服,每次看她駝著背在辛勞地掙錢,我就會痛苦自己為什ど還是個小警員,要爬到何時才能讓媽媽少吃點苦,早享清福,於是,我認為這是一條快捷方式,為了功成名就,我即將和若彤走進結婚殿堂,但,這幾天我依舊懸而未定,內心的矛盾與不安越來越強烈,這樣同時傷害兩個純真摯情的好女孩,我於心何忍……
哥寫這封信只是想麻煩你一件事,要是有些事在哥哥控制不住的情況時,你能出面來澄清一切事實,若彤是個好女孩,別讓所有的罪惡攬在她身上,我相信她一定會被全鎮的人誤會的,接到此信之後,希望你馬上能回台灣一趟,澄清一切,還有……好好照顧媽媽,她有糖尿病,一定要請最好的醫生治療她,最後……你要是有遇到一位叫蔣旎菱的女孩,請告訴她——我永遠都深愛著她。
哥書寒
看完了信,旎菱早已泣不成聲,方筠也鼻酸地摟她進懷中,一句話也不知如何開口。
「沒想到哥在信中所說的『控制不住的情況』竟是選擇了這條不歸路,原本後面的一些交代我還一時意會不過來,現在想想,他竟是在囑托後事。」洛寒的心也是悲悲涼涼的,他作夢也想不到,接到這封信所帶來的不是親人的團聚,而是天人永隔的離別。
一切都真相大白後,三人皆緘默不語,以往點點滴滴的零碎畫面和這封信的內容一串而起。
原來他是活得這ど苦,為了要孝順媽媽,放棄自己一生的愛情,然而,他脆弱不堅強的意志,竟令他衝不過這道違心的障礙,而來捨棄一切,以求解脫,如此逃避一切的作法,他走了,卻帶不走滿室的悲哀,活著的人沒一個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