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才大學畢業,已成為外商服飾公司中首席的服裝設計師。他剛從上司口中知道這個消息,興奮的跑了出來,原本只是陰天,他沒帶傘,因為太興奮了,明明知道公司離櫻子家至少有三十分鐘的路程,但他迫切地想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由於太迫切了,他騎著摩托車衝出來,半路就開始下雨了。
到了櫻子家,雨已大得像珍珠般大小,他的心情仍興奮著,幻想櫻子知道這消息時,會抱著他親吻、又叫又跳的畫面。
然而他按了門鈴,櫻子穿著白色吊帶洋裝、一件式的短裙走出來。她臉色沉重,眼神憂鬱,不等長嵐開口,她就說:「長嵐,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請你靜靜的聽我說,我已經不愛你了,從……我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心裡已只能容下高田拓的一切,我明白的知道,我們完了,長嵐……」她低著頭不敢注視他的眼,淚無聲的落。
長嵐還來不及擦拭他頭上的雨滴,還來不及告訴她,他已完成她的夢想,成為外商服飾公司要打進國際市場的首席服裝設計師,還來不及告訴她,他為她縫製了一件漂亮非凡、完全符合她夢想的新娘禮服,鑲著紫水晶和琥珀的皇后式王冠,如夢幻般紫紗的頭巾,閃著美人魚的魚鱗般光彩眩目的禮服下擺,他已沒有機會讓她知道這驚奇,她就宣佈她心裡已毫無他的存在,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
她宣佈了他的死刑,將他踢出她的生命。
他望著她,她哽咽著無法解釋她不愛他的原因。
她只說:「我已答應高田拓的求婚。」說著伸出她的左手,無名指上那閃亮的光芒像針刺得他心痛不已。然而他叫不出聲,他已疼得無法開口要她的解釋。
他轉身就走,她哭出聲來,哀嚎著說:「原諒我吧,長嵐,我好寂寞,跟你在一起,我好孤單。我不能沒有愛,沒有關懷,我活不下去。」
他已走到電梯口,轉身忍著傷痛,問她:「他比我能給你快樂是吧?」
她瞅著他,想都不想的就點頭。
他無奈,憤恨、悲淒的瞪她最後一眼,將要吐出口的血往喉嚨裡吞,說道:「祝福你,永遠幸福快樂,這是你的選擇,希望它是對的。」
他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的那刻,他按下一樓,吼道:「沉到地獄去吧!」若可以,他希望。
這電梯不是要載他到地獄去的嗎,不是嗎?
怎麼他老覺得心灰意冷,人生已無意義,生存一瞬間變得多餘,沒目的了?!
出了大廈,他淋著巨大的雨滴,騎著摩托車走了,那雨落得兇猛,像針般刺人,不到一會兒他的眼都浸了雨水,睜不開來。皮膚被雨潑痛,他仍不停止,反而加快車速。
騎到什麼地方去?他不知道,也不知騎了多久。
公司為他開慶祝酒會呢!他想起來的同時,人已在住所門口,他換好乾淨的衣裳,前往酒會現場。
完全感覺不到開心愉悅的氣氛,老闆才致辭完,要他上台說幾句話,他走到台上,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了。他昏倒在台上。
他因過度勞累,加上淋雨,引發支氣管炎,後來一度轉為肺炎,在醫院住了一個月。
大家都說他工作過於賣力,沒有因過勞而死,已經不錯了,老闆因此更加器重他。
他卻完全沒有活下去的目標,他寧可昏迷不醒,這樣那可怕的畫面才會停止嚙咬他的心。
時光飛快,十二年一轉眼就過去了,又是同樣的大雨傾盆,他的心仍痛著。記憶的可怕,他早就感受到了,他至今仍討厭下雨。
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到外地散心,度假這名詞對他而言新鮮得很,他用工作麻痺自己,以為如此就可以忘掉一切。但他最近才明白,這樣太浪費生命了,他過得一點也不好。
他至今未婚,沒有女人願意忍受他超過三個月,他沒有女友。
公司的總經理也是他大學同學高木勸他出外旅遊,要他完全忘卻公事,惟有如此,他才可能重新尋回他生活上的樂趣。他想了很久,才決定到台灣來。
誰知一下飛機就下大雨,他厭惡下雨,下雨令他情緒煩躁。
他叫了車,計程車司機問他:「先生,您到哪去?」那聲音甜美,竟是女人!
他嚇一跳,他不知道台灣也有女司機,他一時反應不過來,竟以日文答:「我要找飯店。」
怡靖吐吐舌頭,以中文自言自語道:「天啊!我不會說日文,怎麼辦?用英文問好了,真是的,第一天上工就載到外國客人。」
她從後視鏡偷瞄他兩眼,這一瞄忍不住要吹起口哨來。
真是帥呆了!他穿了一身吉安尼·凡賽斯的作品,一件灰色的緊身T恤和一條老爺褲。五官清秀中帶威嚴,劍眉,炯炯有神的黑礦眼眸,高挺的鼻樑,緊抿成一直線的寬薄嘴唇,眉宇間有一股淡淡的郁氣,眼神冷淡。那種神色傲岸的模樣,使他身上產生了一種不能侵犯的貴族氣質。
她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她。
她以不太流暢的英文問他:「先生,你要上哪去?」她側過頭來笑問,笑容中有著天真稚氣,有著日本女孩的溫柔含蓄,她那圓圓的臉蛋、小巧圓潤的翹鼻子,菱角似的上揚嘴唇,都顯現出她那鄰家女孩般的親切氣質。
尤其臉頰上那若隱若現的小雀斑,笑時那白皙的小虎牙,都有一種奇特的魅力,令長嵐整個人鬆懈下來。
他答非所問地說:「我討厭下雨天,非常討厭。」
怡靖一臉愕然,他還是以日文回答,怡靖心想,糟糕,這帥哥竟然聽不懂英文,怎麼辦?她著急地對他比手劃腳的,她學過手語,以手語問他:「你到底要上哪去?」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因為他根本忘記自己說的全是日語。
她見他太難溝通了。心想,算了,別問他了,把他載到淑德工作的飯店,淑德日語呱呱叫,就由她解決這事好了。接著她又猶豫起來,不行啊!不行,不行,淑德不知道我溜出來上班,尤其做的又是這種她不認同的工作,若讓她知道她一定會大罵我一頓,她一邊想一邊開車,一邊想一邊回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