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當然。」他滿臉欣然地招來他的司機小陳,並問清楚她的住處。
怎知,車子才開上高架橋就碰上塞車。
「這麼晚了,這些人都是要上哪兒去呢?」齊政民有點納悶,但似乎不太在意,他口氣輕鬆的和伊琳閒話家常。「以前看過一本書,書裡頭說遇到交通堵塞,除了聽音樂還可以拿起球拍,邀同車的人到路旁打羽球。」
「挺不錯的建議。」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是國外,在台北就不行,到處都是人,再不就是見縫就鑽的機車,加上惡劣的空氣品質,叫人大口呼吸都要提心吊膽,還談什麼打球的樂趣呢。」
「我完全同意。」她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只是,台北人有台北人的悲哀。」
「你呢?」齊政民話鋒一轉。「你有什麼悲哀?」
沒料到他有此一問,伊琳怔楞了數秒鐘,才回過神。
「窮。」她坦承以告,這不是她今天來此的主要目的嗎?「無依無靠,加上貧無立錐之地,是我最大的悲傷。」
「往下說。」他聽出了端倪。
她咬咬牙,沒多作猶豫,便開口道:「怡安告訴我董事長公子的事,我想,如果你覺得我還夠格當齊家的兒媳婦,那麼,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在你還沒見到我兒子之前,就這麼草率決定?」
「不草率,我經過很長時間的考慮。」伊琳愈說,頭垂得愈低,幾乎要把整張小臉深深埋人胸前。
齊政民看著她,面上乍喜乍憂地。
這小女孩心裡想著什麼,他不是猜測不到,只是不想去猜測。齊歐梵什麼都跟他說了,他們很清楚齊家將要娶進門的是個什麼樣的女孩,而她卻對眾人傳說中的「齊少東」完全沒有概念,也不感到任何興趣。
「你至少該和他見見面,彼此有些瞭解。」
「不用了。」她囁嚅著說:「只要你肯給我一千五百萬,我保證將來做牛做馬服侍他。」他指的當然是齊少東嘍。
伊琳粗略估算過,若打官司輸了,這筆錢用來付清那借據上的欠款和律師費,應該是夠了。
這樣,她至少還能保有父親留下的遺產。
「沒有那麼嚴重。」這年頭也不時興做牛做馬吧,齊政民和藹地呵呵笑。「告訴我,你準備拿這一千五百萬來做什麼?」
她緊抿著小嘴,一雙水眸直勾勾地瞅著擱在膝上的手掌。
眼看套不出話,他便直接把話挑明,「一旦嫁入我家,就必須遵守我們齊家的家規,必須為我們齊家保重,顧全齊家的名聲,你辦得到嗎?」
「我——」伊琳語塞了。是啊,她是懷著怎樣的心進人家的門?人家又是以什麼樣的眼光看待她盲目的舉動?
這年頭賣身求榮的事時有所聞。一千五百萬嚇不了齊政民,比這個數字多十倍,他只怕也不放在心上,但,這筆錢的用處則是問題的關鍵,基於「家風」考量,他有權利也不得不問個清清楚楚。
伊琳望著他老人家誠懇慈愛的臉,急著幫自己反常的行止找個借口。
但事到如今,與其找借口欺騙他,她寧可將事實全盤托出。
沉吟了大半晌,她終於開口,「我有一個堂叔……」
齊政民靜靜聽完她的敘述,不禁感到萬分同情。
「這件事,我會交代歐梵盡快處理,現在你得老老實實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瞠大水眸,忐忑地等著他即將拋出的問題。
「你有心愛的人嗎?」
兩行熱淚倏地從她粉嫩但嫌蒼白的水頰上潸然而下,恍如無聲的歎惋般,落在她微抖的小手上。
「你真的不想先和我兒子見個面?」見她明明白白把心事寫在臉上,齊政民居然毫不為意。
伊琳依然低頭沉默。見了又如何?是不是要她先去看看病人膏盲的人有多可怕,以免將來後悔?
末等她回答,齊政民已要求小陳改道,並用手機撥了一通電話,告訴他的妻子,他們將在二十五分鐘後返回家門。
* * *
齊家的宅院位於淡水河畔,一走進齊宅,湖光山色就像一幅畫似的懸掛窗前。
庭院中花木扶疏,還有一個養了許多五彩金魚的水池,華麗得相當不真實。
女傭示意伊琳在玄關處換下鞋子,便引領她直接走往二樓的起居室。
「來啦?」據說到香港去的鍾麗心,竟衣裝淡雅的端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淡淡地朝她領首。「這麼晚,Max都睡了。」
「十點不算晚,去把他叫起來。」齊政民把外套遞給女傭,順手接過妻子捧上來猶冒著熱煙的普洱茶。
「不用了。」伊琳連忙說:「我自己進去看他就行了。」反正只是看一眼,躺著和站著意義差別不大。
齊家兩老互望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時起身帶她上樓後再離去。
伊琳站在門口,躊躇著是否該敲一下門。齊母說他已經入睡,那一敲門豈不又驚擾了他。
生病的人不容易入睡,一旦被驚醒,不知又得奮鬥多久才能再度進入夢鄉,以前她媽媽就是這樣。伊琳想了想,悄聲轉開門把,躡足走了進去。
哇,裡面好暗!待略微適應後她四處張望了下。漆成淺藍色的牆面,畫著許多彎彎曲曲的線條。這人包準有著很嚇人的怪癖,否則不會把自己的臥房設計成這副德行。
幸好裡面的床鋪、坐椅和畫作、擺飾,都予人十分怡然的藝術氛圍。
齊少爺的確已經睡了,臉面朝內側躺的身軀,看起來好像不怎麼瘦弱,但也不夠壯碩。
伊琳呆立在那兒不如多久,終究提不起勇氣走過去將他看個清楚。
如果這時候打退堂鼓,那麼她恐怕不知道還得受她堂叔多少鳥氣,但,倘若冒險一試,不就是拿自己一生的幸福當兒戲。
「怎麼會是一生?」李怡安曾說:「他能再多活一、二年就是祖上積德了。」
真是這樣嗎?
心存僥倖,是一切罪行的原凶。
她第一次用鄙夷的心情來審視自己的內心,卻於瞬間像逃犯一樣,倉皇逃出思維的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