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待了數十秒之久,她才張口接受唇邊的食物,緩慢的咀嚼,然後吞下,空茫的視線從未改變。他耐心的餵著懷中的女子,慎重極了的樣子,就怕她會因自己的粗心噎著或是嗆到。
直到她緊閉了唇,不願再張口。
「飽了?」又舀了匙鹹粥來到她唇邊,哄著:「乖,再吃些。」
她仍是靜默著,不再有絲毫反應。
他也不勉強,隨手擱下碗匙,將她抱在腿上,用手輕撫她一頭已過腰的柔細黑髮,就像多年來一貫的相處模式,若不是他對著她自言自語,就是這樣兩人靜靜的相偎著。
窗外驀然吹來了一陣輕風,捲起了窗邊如雪的蕾絲簾紗,也揚起了幾綹柔軟的黑髮,他微瞇著眼躲開眼前飄揚的髮絲,不小心伸手推落了一旁的餐具,白瓷碗匙在地板上碎成片片,刺耳的聲響迴盪在房內,可倚在男人胸前的女子仍舊一無所覺,沉沉的烏眸望著前方不知何處,沒有表情的臉上儘是蒼白,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他深深望著身前荏弱美麗的人兒,向來只對她釋放柔情的黑眸不禁浮現一抹痛楚神色。
「晴兒晴兒晴兒晴兒晴兒晴兒……」抵著她的額,看入那雙沒有明確焦距的瞳眸,他專注又虔誠的喚著她的名,就好像這樣就能喚醒她,喚醒這個沉睡多年的公主。
「妳睡好久了,我天天都在盼著妳醒來,妳知道嗎?我好想念妳的聲音,妳什麼時候會再願意喊我的名字?華說,妳不是真的沒感覺,只是不願去看、去聽,封閉自己的心靈不與外界接觸。是因為我,是不是?我是知道的,因為我令妳失望,因為我令妳傷心嗎?但別這樣,請妳醒來,好嗎?不管妳想怎麼報復我都沒關係,請妳別選擇這樣讓我心碎的方法來令我後悔……」
嗄啞的嗓音從她的頸肩處傳出,有一股熱意沿著頸處的肌膚滑入敞開的領口裡,直達她胸口,就停在心臟跳動之處。
「那時,當妳成了這種情形時,我曾經想過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似在回想,也像在試圖平復失控的情緒,他停頓了好久,才又沉緩低道:「那一個寒冷的晚上,我站在大廈頂樓,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強風不斷吹打著我的衣服,讓我一步都動不了,呼嘯不停的風響讓我聽不見任何聲音,這時候我突然想到妳,想妳……假如妳其實是有感覺的,那麼,聽不見、看不到也動不了的感受是不是就像這樣?如果我不在了,那又會有誰能照顧妳,讓妳依靠?所以我不能死。就因為這樣,我放棄了這輩子唯一一次的自裁想法。」他低頭在她發頂上印下一連串輕吻,邊喃著:「我不會再有那種蠢念頭了,因為我知道自己必須要成為妳的支柱,並且等待妳。醒來吧,晴兒。我喚了妳這麼多年,妳可有聽到?醒來,晴兒,醒過來,請妳真正的張開妳的眼睛,請妳醒過來……」
擱在被單上的指頭微微地動了下,還來不及讓人發現,又回復平靜。
☆ ☆ ☆
醒來?
她不懂,為何這人總是如此要求她,那股執著的信念,幾乎要撼動了她的心。
可她仍是不願就此醒來。
她尚未找到醒來的理由。
☆ ☆ ☆
「鏘!」
被叫進房整理地板的女傭不小心打破了花瓶,四處飛濺的玻璃碎片佈滿整個地板,還有一片彈到了床上,劃破了床上佳人那張靜雅無波的面容。
「啊,小……姐……」
柔細似雪的粉頰上瞬間多了道三指長的傷痕,腥紅的血迅速滲出,女傭張大了眼,傻愣了。老天……怎麼會這樣?!
「妳對她做了什麼?!」
森冽的聲音彷彿結了冰般凍得人忍不住寒毛直豎,女傭慌恐的轉頭,她的主人正冷沉著表情,一雙厲眼裡有顯見的怒火,幾乎要將她當場燃燒殆盡。
「少……爺,我……不……不是故……意的……」她嚇白了臉,腦海中不由自主浮出上次小姐受傷的情況──
幫傭的小美因為不小心打翻熱水燙紅了小姐的手背,當場讓少爺親手拿煙在同樣的部位也燙上一道疤,然後在狂風夜裡給掃地出門,並且被告知今後將永遠找不到一份正當的工作!就因為這樣,小美最後的下場是淪落到風化區去!
她……她不希望這將是自己的下場。
「少爺,我不……我不是故意的,少爺原諒我……」她忍不住癱軟了腿,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打斷她一腕,然後丟出去。」淡淡的下達命令,身後兩名黑衣男子立刻進到房內,不顧她的哭喊求饒,硬是將她拖了出去。
誰膽敢傷了晴兒,他定以數倍之報復回報。
「找個人進來整理一下地板,順便把急救箱拿來給我。」確認陸晴傷勢無礙,他走到門外交代著,恰巧錯過床上那該是毫無反應的陸晴竟緩緩抿起唇瓣,神情彷若是不贊同他方纔的殘忍命令……
這個人……總是對她說話的這個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對她說話時,他是如此教人心折,溫柔細語像是絲絲暖流,滑入她空泛的心中,輕易突破那層層心防,字字句句都像要烙進她心底一般,佔據整個心思。
可才轉眼間,他竟然又以同樣的聲音下達如此駭人的命令?
一個人怎能同時擁有如此迥然不同的兩個面貌?
突然,她想看看這個人。
第二章
今晚的天空沒有星子,獨獨一輪圓月懸於空中,皎白的月芒明亮得極不尋常,穿透窗上薄薄的紗簾,清楚分明的照亮房內一切事物,也映出了床上隆起的人形。
驀地,床上的薄被扯顫了下。
不該有任何動靜的。
可薄被又被扯動了一下、兩下,甚至從床上緩緩坐起了一具人影,但才過一秒,立刻又跌回原處,緊接而來的是一聲難受的輕吟,細小輕微得幾乎要讓人察覺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