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賀新郎·無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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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頁

 

  她好想念那三人相伴的日子。每天每天,望江關覷空教她說話時,天缺就在一旁讀書習字;偶爾她難得不煮焦飯,兩個男人便像餓鬼頭胎似的直把鍋碗翻空……

  但,望江關是對的,人永遠都不可能過一樣日子,她漸漸明白。

  漸漸明白這世上沒有永遠的家人。

  漸漸習慣那僅僅一年多前還是她全部天地的遠穗樓,已經好遠、好遠,再不可能存在了。

  冷啊冷,凍得她直哆嗦,昨晚又忘了往炕下添柴,平常要是讓望江關看見,免不了一頓輕斥,甚至逼著她自己煮鍋紅糖薑湯,撐著肚子喝完。

  那男人還是東跑西走當人主子去最好,做大夫太嫌婆媽!

  呵,雙手捂臉吹氣,她笑了。

  笑中一抹寂寞,騙不了自己……

  當人主子才不好呢!一點兒都不好!

  霧氣漸散,看來是個暖陽天。

  隔壁隱隱傳來告大娘喝罵媳婦的聲音,她聽了一年,從滿頭霧水到半知半解,這把個月才算是把望家語學通,但文字還是不行,寨裡能看懂她東霖文的人不多,而且禁忌。

  雖然望江關為她解釋過東霖與望國的歷史,但她就是不懂,無非是兩百年前的陳年舊事唄,作啥望太公和望天闊每回見她就一臉慍色。

  後來她氣不過,有回在給頭人開會的宵夜裡悄悄下了巴豆,那時她笨,早知就該拉著望江關、天缺、任雲娘和任老爹一起作戲鬧肚疼的……

  後來頭人們就轉往「任家酒肆」議事了,後來會上主屋家門的人就越來越少。

  無妨,她不需要太多人,尤其那些爭著要給望江關找麻煩的人。

  說什麼土地糾紛、官司訴訟、鄉閭械鬥、商隊爭港……

  有時甚至連海裡魚蝦不投網、河底金子淘不到、草原馬兒不吃草、山上林木砍不倒這種雞毛蒜皮小事也當天塌下來般飛鴿報告!

  更別提那或南或北三不五時的海神繞境、山神顯靈、豐年嘉會、婚喪喜慶。

  一回,她接連先跟著望江關北上苗家數寨賀年,然後兼程返回,直直累倒兩匹馬後才趕上「南村」一艘新船的下水禮;誰知新船出港還飄在有無灣上不及入海裡,「礦村」那頭便傳來山間急雨、唯恐怒河潰堤改道的消息……

  自從那次,她就很少隨他四處奔跑了。

  知曉他為顧她,滿腹憂思硬是多分一份,既然答應他乖乖又好好就該賣力做到。她實心眼,認定就不改,這性格是遇上望江關後才慢慢清楚的。

  「笨丫頭……」他總笑說,故意將她為學家務而挫傷的指頭塗得紅黃青紫,嚇得告大娘三天不敢再教她。

  哎,才想著,手上又給細針扎出一粒珠圓,天缺少數幾件還留在家裡的衣服又教她搞髒了,真是……敗事有餘,她懊惱。

  「菂娃子,早市要關了喔!」告大娘聲到人未到,她連忙丟了衣服搶先竄出。

  正好掩上廳門,告大娘出現院口。

  「來了,走吧。」她迎上,連柵門都不讓告大娘推開。

  這家是他們爺仨的,多了便嫌礙眼。

  她會努力把該學的學好,屆時,連告大娘都不讓來了。

   ※ ※  ※

  「你想學蓮花酥?」告大娘一臉詫異。

  嗯,原來那叫蓮花酥喔,她點頭,心底漫想。

  早先她只是把夢裡豐兒娘親送來的糕點形容給告大娘聽,想學倒是其次。

  因為不這樣,告大娘不會多說什麼,若非一年前差點害死她的經驗餘悸猶存,告大娘大概便會像其他村婦一樣,能躲她多遠就多遠。

  唉,醜人天生罪過嗎?好歹她也努力著笑口常開,人前故作乖巧,甚至連老讓臉上捂汗起疹子的面紗都委屈戴了,唉唉,其實她自己一點都不在乎啦,只不想望江關和天缺為她分心愁煩。

  「作啥學那種中看不中吃的西島東西?」告大娘指使媳婦兒先去茶棚佔位,接著回轉問她。

  咦?西島嗎?她一直以為豐兒該是望家人……

  「那是西島喜餅,多半是賀生日、祝婚禮時作的,」見她發怔,告大娘自顧自說:「大概就是油皮、油酥、細糖、蓮蓉、色素之類的亂攪一通,再一瓣一瓣作成蓮花形狀拼湊起來,又甜又膩,要我做還做不來那麼難吃呢!」

  「難吃嗎?」她懷疑。

  夢裡,豐兒把糕餅藏著好幾天都只呆看捨不得吃,直到少女威脅他要把那快餿掉的怪東西扔掉,他才一口氣和著眼淚吞下去。

  「對,難吃又費工。」告大娘回她。「回頭我教你做咱望家涼糕,簡單爽口,一蒸就是一大籠,十幾個壯漢當點心吃都沒問題……」

  「娘,你猜,方纔我在轉角遇見誰啦?」告嫂子忽將茶碗放下,一臉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

  「猜不著。」告大娘緊盯隔攤正為她殺魚去鱗的小販,深怕人家短她分毫。

  「是望嫂子……她表妹。」

  「那個望嫂子?」這寨裡大半姓望,像她這家保留望國本姓的人不多,要不就是外來移民,那就更是姓貓姓狗,什麼怪名怪姓都有。

  「主子的囉……」告嫂子擠眉弄眼,回頭見醜丫頭只顧低首喝茶,繼續放心對婆婆咬耳朵。

  「那是主母。」告大娘糾正,也是瞥眼覷來。

  她一杯茶啜得辛苦,空了也不敢抬頭。

  告嫂子聳肩,剝著核果說:「唉呀,誰還在意那些啊,反正都死了這麼久,主子遲早都要新討的。」

  「噗……」她最後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還好及時用寬袖擋住了,沒讓婆媳倆發現她一身狼狽。

  也才能續聽下文。

  「唉,難囉,」告大娘歎氣:「你沒見主子對主母戀戀不忘的模樣,骨灰罈就供在主屋正廳不說,每年忌辰,他千里迢迢也要往主母病死的苗寨弔祭。」

  真要說來,這些年貼著望江關最近的就是偶爾替遠行主子代管家務的她,再者,便是這一年前才登堂入室的醜怪義女。

  「是弔祭還是會情人?」告嫂子竊笑,望家寨另有傳言,說這些年望江關堅不再娶,實為錚錚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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