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賀新郎·無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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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她是望江關死去大哥的遺腹子,年齡只小四歲,卻份屬叔侄,在特重倫常血脈的望家寨裡,注定無緣結髮。

  「胡說!」告大娘申斥,這些話平常家裡人說說就罷,人家義女在場,怕是回去爛嚼舌根。

  哎呀呀,該是撇清關係打道回府的時候了。

  「告大娘,你們聊完了嗎?我有聽沒懂坐得好累……」放下茶碗,她故意猛打呵欠,幸好面紗遮掩,沒讓人看清她竊笑不止的臉。

  呵,外國人身份就是這點方便,之前她無意間發現,後來就食髓知味,越用越得心應手。

  「聊完了聊完了,走走,咱幫主子選鴨子去。」告大娘拉著她親熱起身,這原是她跟來早市的目的。

  想為晚餐添購好貨,還是得靠告家婆媳這般挑三揀四的囉唆人家。

  望……江……關……

  他人主子,她的家人,今夕預定歸來。

   ※ ※  ※

  「來,吃點嘛,清爽爽白嫩嫩的新鮮冬筍喔,可不是剩下筍皮,瞧我對你多好,晚上在他面前就別把我摔下來了好麼?」

  近午。後院公共天井。一馬一人一站一坐。

  老馬今年一十有六,早該是作古年紀,還能活著與她鬥氣實屬奇跡,每回就不讓她好好跨穩坐定的脾性更是世間少有。

  可偏偏,望江關堅持它是望家寨裡最最溫和馴良的老馬,非要她習會控它才讓她真學馬術……

  「就一會兒時間嘛,等我過了這關,以後騎的便是天缺留下的馬了,求求你囉!」她忙著剝筍,口間不忘和那驕傲老馬勤打商量。

  老馬嘶鳴半晌,盯著她直噴氣,可惜她魂體歸一,近來又讓望江關整治的醒睡正常、精神健旺,再聽不懂了。

  「菂娃子,你跟頭畜生說什麼瘋話?」告大娘推門而出,手間一盆不明事物。

  她笑笑,沒打算回答,摸摸老馬長臉,它可正氣著、只差沒張口咬人!

  「喏,拿著。」告大娘推來那只陶盆,就擱在她手上。

  「這……這是什麼?」惡,細麵條上肥滋滋、油膩膩還黑髒髒的好幾佗。

  「豬腳麵線啊!」告大娘嫌棄看她身後一籃剛剝好的筍子;呿,真浪費,那掛在筍皮上的筍肉足夠她告家再炒半盤了。

  「豬什麼?」沒聽過的新名詞,她想再弄清楚點。

  「豬腳麵線,作生日用的。」告大娘重複,爆出更驚人消息:「今天立冬,是主子三十一歲生辰,你不知道嗎?」

  啥?!她差點把豬腳扣在老馬臉上。

  告大娘失笑,叉腰點她:「主子再厲害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啊,你當他是天神下凡還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妖怪?」

  我才沒有,倒是這寨裡寨外的人都是,她低噥。

  「好了好了,我得回去顧我乖孫吃飯了。」告大娘來去匆匆,不忘告誡。「晚上主子回來記得把這豬腳麵線熱給他吃,別又糊塗忘了唷!」

  嘿嘿,她從不糊塗,除了心眼較多。

  只要望江關和天缺回家,他們的衣食起居就全歸她管,旁人僭越不得。

  大剌剌吃完一盆豬腳麵線當午點,她對著眼珠子快凸出來的老馬說:「你別急嘛,又不是不給他過生日,告大娘的好意我這作女兒的也代領啦……」

  嘶咿──

  老馬見她說著說著竟搬出主屋堂上的骨灰罈,差點沒把後院裡一缸芙渠踢翻。

  「噓,別叫……」她掐住他嘴,威脅著:「再吵我就不把這秘密告訴你,讓人把你當瘋馬拖去宰掉。」

  嘶唔……

  「你不踢我我就當你答應了喔?」怪怪一笑,這才是她本來面目。

  嘶……嗚嗚嗚……

  老馬舌頭被她猛然夾在外面,難過得緊。

  「嘻,你瞧,上次打掃時教我發現的。」掀起骨灰罈蓋,她輕掬一捧綿白顆粒,笑咪咪地,遞至它前。「跟你打賭這是混了麥粉的糖沙,」拈唇輕舔:「味道不錯耶,你要不要嘗嘗?」

  嘶咿──

  老馬白眼一翻,差點厥了去。

  嘶咿,這輩子,這輩子它到底跟了什麼樣的主子吶它?

  咿咿……

   ※ ※  ※

  沒來由,這般牽腸掛肚的心緒怎生得書?

  日夜兼程,望江關提早趕回,平日總是又哭又叫撲他滿懷,還順道抹上一臉鼻涕眼淚的家裡人卻不見蹤影。

  「菂菂?」他在屋內尋繞一圈,最後往廚房探來。

  「哇!等等等……別進來!」簾後人受驚一嚇,只匆匆讓他瞧見灶上鍋裡白煙亂竄,猛地一推便將他撞出廚房。

  廳堂正中,她刻意讓他朝著廚房反向站著。

  「怎麼啦?又跟告大娘學了什麼新東西?」望江關見她無事,語氣不覺輕鬆大半,再看她一頭白粉,發上身上,混著細汗豆滴,想是已忙上一會兒。

  「秘密。」她得意一笑,躬起雙肘推他往前,「你房裡有燒好的熱水,換洗衣物就擱在旁邊,總之你先梳洗,晚飯馬上便好。」

  好!

  這頓飯豈止用「好」字形容!

  望江關呆看著矮几上層層堆疊的佳餚,樟茶鴨子、干燒巖鯉、薺菜冬筍、八寶豆腐羹,還有──

  「蓮花酥……」他語塞,一句話哽在喉頭上下不開。

  「你知道喔?」她搬出最後一盆豬腳麵線,自是重新燒理。「告大娘提醒我給你添歲做的,祝爹爹福如東海,壽……」頓了頓:「欸,你有沒有想活多久?」

  瞧他生活勞碌,這樣日子還是越少越好吧?祝他長壽豈不是害慘人家?

  「生命,當然還是越久越好囉,」知解她意,望江關輕撣她發間落塵,笑了。「活著就還有希望,生活沒有一成不變的。」

  「喔……」搖頭晃腦,她其實不很懂。

  悶吶,這男人遭遇的事可能比她做過的夢還多。

  「擦把臉換衣裳去吧,」他揉她頰,寵溺成習。「等你吃飯,嗯?」

  「怎樣?」她很緊張。

  桌上有大半菜是他這趟出門時學的,也不知合不合他口味。

  「很好。」簡單二字,感覺複雜。

  該加鹽的,該去腥的,該切細末小塊滾刀斜刀不染血的,最重要是沒燒焦或半生不熟,出身嬌貴五穀不分的她都神奇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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