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柏毓這輩子極少這麼被人數落。他忍耐地,"可是你原本是個學理工的人,為何忽然想到美國去念藝術?這你要怎麼解釋?你不覺得自己的轉變很突然?"
"我並不這麼覺得,"澤宇很篤定。"雖然我在台灣學的是理工,但我對藝術也一向很有興趣。況且人在不同的時候本來就會有不同的決定,這是很平常的,你為什麼要覺得意外?"
"那你對貝凝呢?"柏毓又找出一點,"你從前這麼喜歡她,還追過她,卻忽然捨得丟下她,去美國唸書,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我到現在還是喜歡貝凝的,"澤宇不諱言,"只不過我想貝凝並不喜歡我,所以我也沒追上她。既然如此,放棄她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柏毓默然了。看樣子韓澤宇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也從來沒懷疑過。這也難怪,因為遇見那怪老太婆的人是柏毓而不是韓澤宇,韓澤宇要是這麼就容易相信柏毓的話,那才怪了。
所以,澤宇的這通電話也沒幫上他什麼忙棗
"季先生,"澤宇在那頭開口了。"我實在很想告訴你,貝凝是個好女孩,她既然選擇了你,我希望你能珍惜她,不要亂想,不要傻了。好了,電話費很貴,再見。"
電話掛掉了。
柏毓煩躁地摔下話筒。他當然知道他該珍惜貝凝,可是以他現在紛亂無端的心緒……他該怎麼做?
"叩叩棗"嫻嫻敲了門便走進來,"老闆,你有客人耶。"
柏毓的眉頭皺得更凶。"我不記得今天我約了誰。"
"臨時的啦,"嫻嫻笑道:"是謝太太。你記得嗎?就是跟謝先生打離婚贍養費官司的那個,她說她要來謝謝你。"
然後,嫻嫻往旁邊讓了讓,一個很平凡的中年婦人就走了進來。
"不對吧,"柏毓揮揮手,"打官司的是阿胖不是我,應該去謝謝阿胖才對。"
"兩位都應該謝,"謝太太誠摯地說,"如果沒有你的讓步,我不可能打贏官司的。"
"我沒什麼功勞。"柏毓仍說。
"您也許覺得沒什麼,可是……"謝太太想了想,換了個方式說:"季先生,我的大女兒今年十一歲。她學小提琴已經五年了,得過不少比賽,也被她老師視為音樂天才,我很以她為榮。但是你也知道,學音樂是要花費不少錢的,小提琴更不是便宜的東西,所以當她父親決定斷絕我們的一切財源時……"
謝太太頓了頓,有點傷感地,"我不得不告訴我女兒,從現在開始,媽媽要去找工作了,但媽媽沒什麼技能,所以賺的錢只夠養你和弟弟、妹妹,並沒有餘力再讓你學音樂了。季先生,你能明白我說這話時心裡有多難過嗎?"
整個辦公室裡是一片寂靜,嫻嫻默默不語,柏毓也回答不出來。
謝太太繼續說:"我的大女兒很懂事,她聽完之後,就把她的小提琴收起來了,收到櫃子最上面的那一層去,然後跑來跟我說,她說:媽媽,我不學琴了,我要快快長大賺錢。這時候,我的心裡已經不是難過,而是悲哀了。我女兒原本也許會是個小提琴家,但現在,她以後大概只會是個店員,或者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
謝太太站在那裡聲音已經很難平穩。
"我並非是一個很依賴別人的女人,我也知道要自食其力,但我的前夫不該規避責任,這也是他的子女,他有義務讓他們過好一點的日子。現在我的大女兒很高興,因為她又可以找回她最喜歡的小提琴了;我更高興,因為我不至於抹煞了一個未來的音樂家。"
她一口氣說到這:"所以,我該感謝你,我也會要我女兒永遠記得這些。謝謝。不打擾你了。"
謝太太說完,輕輕鞠了個躬之後就走了。嫻嫻一看,立刻主動地送她出去。
而柏毓只是愣愣地坐在那。他心中的震驚與激動,是言語無法形容的。
他幹了這麼久的律師,一向只有他的當事人誇他好,然後掏一把律師費給他,之後兩不相干;從來沒有過對方的當事人誇他好,而且還這麼、這麼誠懇地來感謝他的!
這麼多年來,這是第一次,可是……呼!他吐了口長氣。天,她剛才那番話還真教人感動!好像他真的做了件什麼大事一般,值得她們母女倆記一輩子。
"怎樣?"嫻嫻送完謝太太,又繞回來。"感覺很好吧?你從來沒被人這麼感謝過耶。"
"很稀奇吧?"他自嘲著。
"你以後多做點善事,就不稀奇了。"嫻嫻笑道。
可是往日慣於跟她嘻嘻哈哈的柏毓卻玩笑不起來。
"你在煩惱蔣小姐跟那個咒語的事?"嫻嫻大膽地開口了。這件事,自從那天Party裡菱謦大聲宣佈之後,全事務所的人都知道了。
柏毓仍不開口,但人了臉上煩悶的神情全是默認。
"不是我說你,老闆,"嫻嫻歎口氣,"你也真死腦筋。別說那個詛咒荒誕無稽了,就算是真的好了,那又怎樣呢?你現在變得這麼可愛、這麼受人歡迎,我還寧願你不要變回以前的你呢!"
柏毓怔愣著,被嫻嫻的話給震住了。她的解釋雖然有點另類,但也不能說她沒道理阿!
"蔣小姐是個好女孩。你好好想想吧,老闆。"
嫻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關上了門,把空間又還給了他。
這一切還真是複雜極了。柏毓倒回他的大座椅,他的一雙長腿又跨回桌上。閉起眼睛,煩惱的事一幕幕從眼前劃過棗大師的斷言、韓澤宇的否認、嫻嫻的勸告,還有當初那老太婆瞪著他時那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眼神……
他的頭更痛了。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聲微弱的"叮噹當"聲音。
什麼聲音?柏毓合起的眉眼蹙了裡。好熟悉!是在哪裡聽見過?他不由自主地藉著那細微的聲響,搜尋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