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觀望多時的克霖好奇的聽著惠芬的解釋。「frank,你哪裡抄來的詩啊?我還以為你只對《孫子兵法》有興趣哩!」
李富凱沉著臉,橫了克霖一眼。「沒你的事。再問問題,請你出去。」
克霖滿臉不在乎,慢條斯理的道:「我對詩經頗有興趣──」
「那就繼續坐著。」他一聽克霖的話,遂改初衷,心想克霖這小子愈來愈能摸透他的心思了。「你解釋第二首我聽聽。」
「這《蔣仲子》是首賦詩,換成白話是《請仲子您》,話出詩經鄭國風。傳統儒派學者認為鄭聲多為女子誘惑男子的詩,所以每每以鄭聲淫來口誅筆伐一番,實在是有欠公平,因為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為什麼我們老是得扮演這麼烏龜的角色?女孩子當然也有權利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過儘管春秋時期民風開放,但有些女子畢竟還是得受三從四德的教條壓抑,所以自由戀愛的下場,通常也是慘絕人寰的大悲劇;一旦所愛非人時,心中不免矜持得很,要愛又不敢愛,要放手又不捨得,夠彆扭的吧!追上這種女人,是勇氣可嘉,但卻不智;若不慎娶到這種女人,挖心掏肺後,恐怕會短命。」
「我要你解釋詩文,你卻跟我暢談千年以前的戀愛價值觀,我又不是古人,管她是淫蕩還是矜持。你小心,這種女人可能就跟定了你。」李富凱怏然不樂。
「別咒我!不過誰教你是『老』板,」克霖強調「老」這個字。「依我之見──」
「通常是有待斟酌。」李富凱忍不住嘲諷,損了克霖一句。
克霖奸笑兩聲,「知道就好。總而言之,抄寫這首詩的人,八成是個陰性,明明白白警告你別做採花大盜。詩箋裡的仲子雖是人名,但是無巧不成書,你又是次子,次子亦為仲,擺明箭頭是瞄準你來的,要你無折樹杞、樹桑、樹檀。若斷章取義看來,就是請仲子您不要拈花惹草。誰寫給你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麼神秘。」
李富凱擺出一張森嚴的招牌臭臉,長指忽地朝門一比,下逐客令。
「哎啊!過河拆橋了。惠芬,趕快走人了!」王克霖識趣的站起來,攙扶惠芬就往門外走,還直嘀咕:「他這兩個月突然變得有氣質了,竟對詩文起了興趣,以前是恨得要命,這回反倒大徹大悟,天將降紅雨了!」
「請接林剛。」李富凱低沉著聲道。不及一秒,皺起眉對著電話那端態度不佳的秘書吼:「我是誰?我是天王老爺找他算總帳!」足足等了一分鐘,林剛才接上線。
「林剛。」他持了聽筒冷淡地叫了聲。
「李總!我正打電話給你想討論一個提案──」
「很好!沒想到你還有時間張羅正事。我不是警告過你別去招惹羅小姐嗎?」你竟敢打我老婆的主意!
「這──李總你消息可真靈通啊!不過我沒惡意,只是送束花而已。她才新婚不久,丈夫就被調走了──」
「謝謝你的好意。但你忘了先打聽她老公的名字了,他的名字雖然俗不可耐,但我想應該可以讓你放寬心些,省去為她操心的念頭,專心辦公。」
「嗯──他是誰?」林剛小心的問著,「李,富,凱──」他咬牙切齒的將名字一個字一個字的自唇間迸出來,聽到對方倒抽口氣後,才若無其事的說:「恐怕我得請你緊守這個秘密,我不希望回台灣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這個雞毛蒜皮的事去煩你。反正你魅力十足,要遇上條件更好的女孩豈不容易?」
林剛猶豫片刻,才試探的說:「我瞭解了,李總你現在有心情討論這個案子嗎?」
「你有這個誠意,我自然就有心情。」
※※※富凱:
久未奉秉,距上回提筆已隔整月,茲因公事繁瑣,不能屢屢提筆回復音訊,還請見諒。
十一月中旬了!秋聲已竭,滿坡銀蘆荻花隨風迎揚,霎轉就要入冬了。庭院裡,隕擇高登,黃枝橫陳,清掃不盡。夤夜時分,乾枯枝椏的倒影反照在臥室的窗上,被肆虐冷風追得搖撼不止,沒得一刻歇息。心情好時,我能當是老天爺在我們的窗鏡上耍傀儡戲,演出一場驚狂記:心情鬱悶時,就慘了!因為那種陰風颼颼然、如金兵怒吼的詭譎氣氛,教我半夜窩進被裡,都還直打哆嗦。尤其夜重霧冷時分,無時無刻不衷心冀望你能隨身在側,即使能在夢裡見到你都強過白天的思念。
很抱歉,得讓你失望了!去瑞士度假一事,我還是得再三仔細考慮,沒拿定主意前不敢告訴你結果,以防令你大失所望。
你寄來的迷你晚宴服及翡翠項鏈業已收到,不過至今沒機會穿戴,也就無法將照片寄給你。(收到禮物的感覺很好,但是你的薪水夠花嗎?瑞士物價高昂,就你撙節開支為我購置奢侈品,衣服穿在身上教我心不安。)
你在第二十三封信上提到(瞧!我將你的每封信都做了編號),若下回再有無聊男子送花給我,直接丟進垃圾筒裡。這一計雖不厚道,但既然是夫命,我豈敢不從?日後,就遵照你的意思做了。
第二十五封信上說,你也開始翻看詩經了,這消息令我高興得不得了。雖然你的本性純厚,自然是不需再去叨念你,但我擔心的事,是你和那個暴君總經理廝混久後,行為舉止變得和他一樣放浪形骸就糟了。
所以記下兩篇詩文,一首《盧令》送給你,另一首《相鼠》譬之於暴君,以為警惕作用。
詩一《盧令》盧令令,其人美且仁。
盧重環,其人美且鬈。
盧重梅,其人美且緦。
(詩經齊風)
詩二《相鼠》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