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藏心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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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頁

 

  (詩經庸風)

  安康!

  妻敷陽月於鵲園李富凱收起了信,一顆心直往下沉。雖然羅敷不常回信給他,但是他總能從字裡行間品味出她真情流露的感情,恂恂真摯而不做作,他肯定羅敷也想念他。但是為何每當他提出要她來這兒相聚時,總是得到「不」的答案?安先生那兒他早已打過照面,根本不成問題,公事忙也都是推托的藉口,只要她應一句「好」,他甚至派專機接送都在所不惜,不過就怕拆穿西洋鏡罷了。

  她的每封長信好像都有一個主題,像是意有所指要暗示他什麼。尤其是《相鼠》這篇詩給他的打擊最大,原來他在羅敷心中的形象已到了這般可憎的地步,看來他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因為她在不知不覺中已要他這個親夫「胡不遄死」──何不速速死去!

  ※※※

  十二月。

  「惠芬!麻煩你盡快通知克霖上來一趟。」

  李富凱急躁慌張的聲調教惠芬猛抬頭,只見他下頷緊繃,手拍著一封藍色信紙,雙掌撐在桌緣上,嚴峻的輪廓與線條是這三個月來末曾流露的表情。

  三分鐘內,克霖、惠芬及他三人已靠在偌大的辦公桌前,研究著他甫接收的詩文。只有詩,連稱謂語、正文署名都省了,最教他痛心的是,她連一句心話都不肯吐了。他不耐煩的點上了這一季以來第一支雪茄,抽了起來。

  克霖大聲地將詩念出: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克霖頓了一下,遲疑地低喃:「咦!奇怪,這首《綢繆》明明是有三個段落,怎麼獨缺一段?」

  「是啊!第一段是做妻子的對丈夫所吐露的情話,第二段是夫婦兩人間互訴衷情。這裡獨缺第三段,看來應該不是漏抄的結果,可能是要人去揣摩吧?」惠芬才說完話,克霖和她半天不語,只是抬起狐疑的眼瞄向李富凱。

  而他則是鬱悶地將詩經註解往桌上一擲,大手順了一下頭髮,然後雙手交疊顎下,才說:「第三段是『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克霖將註釋譯本拿過來翻看,隨口道:「這好啊!是丈夫稱讚妻子又美又嬌的一段,有什麼不好的?怎麼你反而一副落落寡歡的臉色呢?」

  「不對!一定還有別的意思!」他重重地捻熄煙頭,驀然起身。他心底一直都有忐忑不安的感覺,以羅敷古靈精怪的個性看來,絕不是單單地要他稱讚她美,一定還有弦外之音,「不!再查查這個『粲』字,除了美以外,還有沒有別的解釋。」

  「我下去拿字典上來。」克霖說著奔向門去。

  李富凱憂心忡忡地盯著羅敷的字,來回思索玩味,忍不住就拿起話筒打了電話:「請轉參石重機人事羅小姐。」他耐心的聽著音樂,當音樂倏地停止,羅敷的聲音在他耳際響起時,他急忙應道:「小敷!」

  線上另一端的人悶不作聲,隔了三秒,便是「喀」一聲切了電話線。

  他呆愣原地,茫然不知所措了。過了十秒,恢復鎖定後,便請惠芬再幫他接上線,結果當惠芬將話筒傳給他,才說了一個字,又是「喀」的一聲斷了線。他慢慢地將聽筒放回原位,力持鎮定地拿起書箋。

  這一季來,他已將詩文背得滾瓜爛熟,彷彿被人用刀刻在心坎裡似的。這回一瞧再瞧後,心境完全不同,當真見山不是山了。

  很明顯地,原來第一首《雄雉》的本意,雖是妻子藉詩來傳遞自己對丈夫的愛意,及殷殷切切的牽掛,現在他倒認為是羅敷在暗損他缺德,甚至是一雙驕傲的公雞。

  第二首《蔣仲子》警告他勿拈花惹草,而對於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

  第三首《盧令》是由狗來影射狗主的品行高潔。當初他讀起來就有一點摸不著頭緒,因為羅敷竟藉著一隻家犬(盧)的美來反映他的憨厚德行。他根本就沒養過狗,可見那些她大大褒獎的美德令譽都是嘲諷。

  而羅敷更是毫不隱瞞地籍《相鼠》這首請來表達她對暴君總經理的鄙視。所以,面對現實後,他確定每首詩的用意都是在指桑罵槐。

  她知道了!

  天老爺!她知道了!而且一定早在他出國前就發現了。他被愛沖昏頭,竟昏昏然沒察覺出羅敷的改變,及刻意跟他保持距離的原因。

  想到這個可能性,他不加思索地拎起外套及公事包,掏出兩串鑰匙遞給惠芬,「惠芬,我得趕回台灣一趟,我房子的鑰匙先交給你保管,克霖若是要保時捷,叫他自己拿鑰匙,隨他開到哪裡都無所謂。」

  「frank,你不等克霖上來嗎?」惠芬對著正奔向大門的李富凱問著。

  「不了,我大概知道我老婆的意思了。」

  「你老婆!?」惠芬不禁瞪大眼,喊了出來。

  李富凱連頭都沒回,就消失了。

  這時克霖正抱著一本辭典,踱著大步走進來,四下搜尋法蘭克的身影。「我查出來了!咦,他人呢?」

  「走了。」

  「走了!走去哪裡?」

  「回台灣。他說他大概知道他老婆的意思了。這又是什麼意思?對了,你查出『粲者』的意思了嗎?」

  克霖聞聲,舉手扶正了金邊眼鏡,給了惠芬一個耐人尋味的一瞥。「你已經把重點說出來了!而且還連中三元;所謂粲者,一解美婦,二解新婦,三解女三為粲,這『女三』就是古代一妻二妾的第二妾,若是在二十世紀,就是明媒正娶的第三任老婆。看樣子,他這回是棋逢敵手了。」克霖樂歪了。

  「是嗎?」惠芬終於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狡黠地反駁克霖說:「我看哪!他是被粲者狠狠地將了一軍。」

  ※※※

  鈴──鈴────羅敷皺起眉,瞪著電話不語,直到它響了十聲,才拿起話筒,「人事室,您好。」這兩天她一聽到電話鈴響,全身就會一個勁兒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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