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子她每一晚都進來幫他蓋被子。她擔憂他踢開被子吧!惟一對他好的奶奶也不曾幫他蓋過被子啊。
她總是哼著不成調的曲兒,一邊輕輕拍撫他,一邊低吟淺唱。就像是他的親生之母似的。
可他對於已死的生母其實沒多深的記憶,也許她也不曾這般愛護他。
今夜,她會過來幫他遮蓋被子嗎?他想念她的安眠曲。
淨菟拿筆在紙上劃了條線。這紙上已經有了七條線,表示玉驚破已經離府七日。
「不曉得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乘船渡海需要一年半載嗎?」
她期待他的歸來,這分思念是由於他是她的相公的關係嗎?
拿出那雕刻美麗的木盒子,她打開蓋子,靜靜的看著裡頭的糖果兒。每一顆的形狀和顏色都不同,卻一樣的令人想要嘗上一口。
她捨不得吃,除了它們是這樣的精巧之外,因為這是他送給她的禮物,她希望這些瑭果兒能夠留存永遠。
那甜味猶在心間,充滿她體內的每一個縫隙。
每一日,她總是不由自主的打開木盒子,對著亮彩繽紛的糖果恍惚起來。偶爾惆悵,有時候卻是酸甜揉合的複雜滋味。
她知道自己掛念他至緊。而他呢?是否同她一般的思緒。
「驚破……」只有獨自一人時她才敢悄悄的喊出聲。喊出她最初的情意悸動。
細心收起木盒子,她該去巡視鏡花和水月是否乖乖睡覺。那兩個孩子呀,自從進了玉府就一直亢奮著,她感到欣慰,可也覺得好好笑哦,兩女娃的高昂情緒不知要維持到何時。
還有玉旋呵!他睡著的模樣是那麼的俊!而且不再張著銳利的目芒刺人。
「一個親娘是怎樣的心思呢?」她畢竟未曾孕育過小孩,況且她不過十幾歲呵。
雪花飄落得急狂,似是宣示酷冬的嚴寒有多麼的凍人筋骨。
被穿著粉紅長袍的淨菟伸出手,她抓到了一些雪花屑。
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無憂無慮的欣賞雪景,亦是頭一遭她不再冷到牙齒打顫。這溫暖是驚破給予她的
陡地,尖喊聲和哭嚷一波又一波的湧入朝露合。
廊道外響起急促的足步聲。
小醇用破鑼嗓子喘氣咻咻的喊,「少夫人、少夫人!」
站在窗邊的淨菟伸回手,並且闔上窗,免得小醇老嚷著要告訴老夫人她這貪看雪花飄飄的習慣。
「怎麼了?慢點兒說,甭急。」怕這魯直的肥小醇岔了氣。
「爺兒他……他他……呃……」
「相公?他回來了是不?」喜上眉梢的淨菟,像個沉浸於丈夫疼籠中的幸福少婦。她忘了渡海遠行至少需要幾個月的往返奔波。
她直點頭,「爺兒回來了。」可她又忙搖著頭,「但是爺兒他,是被抬回來的……」
剛剛跨出門檻的淨菟心下一駭,她惶惶問道:「相公受傷了?嚴重嗎?請大夫過來了嗎?」
猛地,小酵瞪凸雙眼,她的黑烏烏的大圓臉煞白了,「呃,爺兒是!!是……」
「病了?」
「死了。」
淨菟全身僵麻住,她的心跳彷彿停了一瞬,「死了?你說,玉驚破他死了?死了?」
「少夫人……」嗚嗚!好慘!少夫人嫁入玉府沒多久就成了未亡人。
「死了嗎?」軟弱無力的聲音之後,她忽然尖銳的太叫。
發自肺腑深處的嘶吼厲厲,「不准誑我!」
「爺兒真的死掉了!屍體抬到了正堂,老夫人和白、黃兩位夫人都已經認過屍並已先回房了。老夫人一直轉動佛珠,好傷心。」
屍體!玉驚破的屍體……
不,不要!她不要他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不要不要不要!哇……
淨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正堂的……
事實上她跌摔好幾跤,然而卻毫無所覺。她幾乎是用爬的進入正堂時,奴婢們一致退離,只有吳總管留下告知情形。
「玉爺乘坐的船突地翻覆,一行人全遭災難。屍首是由玉爺來往商號的船隻打撈起來的。」
雙膝乏了力,淨菟跪下去,顫抖的手兒伸出去卻又縮了回來。
她不敢掀開白布,她怕瞧見他成了屍,滅了魂。
如果可以,她能不能欺哄自己這是一場噩夢,只是個夢而已。
吳總管拭拭淚水,嘶啞道:「的確是玉爺的……屍啊!衣裳和配飾,以及靴子上的織繡完全是王爺所有,連身量也幾乎無差。」
一陣風突然吹掀開白布,那已是模糊並且腫脹的面目,重重的撞擊淨菟的心脈。
是他?!怎麼會?!他的劍眉星目和深刻的絕酷線條,如今卻已全不復見……
吳總管為她釋疑,「由於屍首在海裡載浮載沉了幾個時辰,所以已是面目全非。」
她撫摸玉驚破這張微帶紫青的腫脹臉龐,她沒有掉淚,沒有哀呼痛嚎。她的安靜是最深沉的悲涼。
他死了,那麼她是不是應該跟隨呢?她淺淺的揚唇一笑。
吳總管見狀不禁懼恐三分,「少夫人請節哀。」他連忙退下,把這空間留給她好好的……傷懷。
淨菟仍是笑著,許久後她開了口,「為什麼丟下我?為什麼來不及告別呢?」
回答她的自然是沉默。
「存心的對不?你是存心讓我肝腸寸斷啊!玉驚破,你居然死去,就這樣的連告別也不讓……」
今日一早,她在紙上劃下第八條線!
她等到了他,不必三個月,也毋需半年。然而她等到的竟是他的屍體!
「我明白你對我的好,只是你的慈良心腸。」沒有別的了,「可是我對你有著……為什麼不給我表明的機會呢!你這為人丈夫的好失責,好不該,」
陡然,她搖晃起躺在地上的屍體,像是使勁全身的氣力。
她的淚珠子一滴一滴的灑落在屍體上,楚楚若憐的她忽而悲憤的怒叫。
「我好氣你!我真的真的氣你!」她的拳頭開始捶打再也不會動彈的玉驚破。
「可是我也……」好愛你呵!她全身的力量一下子被抽了盡,她趴俯在屍體上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