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的玉雕是用水巾擦洗的呀!」
「你到底會不會?」
「你真懂玉雕保養之法嗎?」
「你白癡呀?」
回頭想來,那數次的斥責真的是大公子鮮有的舉動,沉穩儒雅的大公子哪!卻為了她的一無所知、一無用處而罵了她不少次。
而也是這一次又一次的斥責,讓她更用心、更努力地學習有關玉雕的一切知識。
漸漸地,大公子罵聲不再,有的,只是重重一哼或無語沉默。
她的心,不再緊提在嗓子眼。
可,在她在無人之處一次又一次舉起刻刀的時候,次次的挫敗卻如影隨形,她從沒雕成過一次作品。有時候,她也想,放棄算啦,反正自己一個女兒家,遲早要嫁人的,這雕玉之技,並不見容於身為女子的她所擁有。這只能算是她的一個回憶而已,一個年少癡狂的回憶。
但,她卻總是不肯就此甘心!
她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委屈,為的是什麼?
愛,便要努力爭取。
她咬牙堅持了下來。
她不知大公子怎會對她動心,不解大公子看上了她哪一點,單純的心,只癡於雕玉的心,原先是不相信這一切的。
畢竟,現實中,有太多太多的阻礙擺在他們身前。
可,大公子一點一點地還是溶進了她的生命。
他同她談論玉雕,他邀她共賞珍玉,他教她雕玉之技……
她不知她是否因此將大公子悄悄地放進了心裡。可,她卻為了雕玉,不顧內心所阻,一腳踏進了清玉樓的廳門。
為了雕玉,她願拋掉一切,包括她的小小傲氣。她願意接受大公子給予的一切,只要,能學到雕玉之技。
原先,她是這樣以為的。
可在大年三十的那一夜,她才驀然明白,她的心,除了雕玉,又多了一樣東西。
多了一位大公子。
一切,全都亂了。
她真是為了雕玉才接受大公子的嗎?
她回答不了。
那夜,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只能胡亂搪塞一句「再看看」。看,要看大公子是不是真心;看,要看自己到底是抱持了什麼念頭。
再下來,她真的在用心看。
她看到了大公子真心對她,她也看到她的內心深處,真的除了雕玉,還有了大公子的存在。
因為,她是那麼急切地想將自己的第一件雕品,想將自己頭一次成功雕刻而成的平生第一件作品,呈給大公子。
雕玉,是她這一生不變的癡狂。
可,想急切地將生平第一件成品呈給另外一個人,又是什麼?
她的心,真的淪陷了啊!
那不入眼的玉指環,是她的那顆女兒心。
她鼓起勇氣托在手心,托在大公子眼前的,是她對大公子的心意哪!
可,他卻那麼不屑一顧地隨手丟了它!
他,真心對她,她還能信嗎?
或許,今夜他隨手一扔,是他醉酒後的無意動作,是他的粗心。
可,這讓她也猛然領悟到:就算沒有這隨手一扔,他們的未來,也多得是坎坷。
兩個個性完全不同的人,能無間地契合在一起嗎?能嗎?
他,那麼一個完美無缺的大公子,真的不會用挑剔的眼光來審視她嗎?
他從不容許有缺點的人在他身邊。
因為,他完美的性子支配著他的一切。
今日、昨日,他或許會因為暫時的新鮮,包容她的所有缺點,耐心地寵溺著她;可明日、後日呢?當他一點一點地看透她後,當他對她的所有瞭如指掌後,當他再也不覺得她新鮮後,當他再也沒了探索她的興趣之後——
他會怎樣待她?
那時,面對她的,會是什麼?
他的挑剔眼神,他的完美無缺,注定了他與她的不能長久。
一切到此為止。
或許,她還能尋回那個單純的自己。
——*** $ ***——
三月的初春,儘管已花紅柳綠,青草依依,可那夜來的晚風,依舊冷得凍人。
阿濤,便在那夜的冷風中,病倒了。
除了酒醒後的聶修煒,沒有一個人猜得出,為何她竟在清玉樓外,冒著風寒待了整整半宿。更沒有人料想得到一向溫柔如水的小姑娘,竟也有固執的一面。
——她,不要見聶修煒,也不許聶修煒跨進她的臥房半步。
這是她病後所說的惟一一句話。
「怎樣了?大夫怎樣說的?」
被拒之門外的聶修煒一臉懊惱,高大的身軀不住地在阿濤門外晃來晃去,手或拳或松,焦急地等待著房內傳出的最新音訊。
三日!阿濤已整整昏睡了三個晝夜!
自他生日過後的次日清晨,昏睡在清玉樓外的阿濤被抬回屋後,就一直昏昏醒醒地耗子三日,「她可又醒來過?有沒有說過其他話?」皺眉扯過出門換冷水的丫環春枝,聶修煒壓低聲音,幾要咬牙暴吼。
「沒、沒有。大夫說再過一個時辰,等藥效起作用了才能清醒過來。」春枝結結巴巴,生怕一個措詞不對,惹這幾乎變成噴火暴龍的大公子,再狂吼一陣。從沒見過一向沉穩儒雅的大公子,也有發狂的時候,且狂起來不管不顧,只差將這青石所築的堅固樓院一腳掀翻。
嗚,還是少惹為妙。
「還沒醒來?這大夫到底會不會替人醫病?」庸醫庸醫!都說了七八回要醒了,怎麼還沒醒!
「快、快了吧?」
「快?什麼快了?你站在這裡幹嗎?不去房裡好好照看著,在這裡偷懶呀?我看你是快被踢出聶府了!」一群只會吃喝的飯桶!
「是、是——」嗚嗚,是他大公子攔下自己的,怎又成她的不是了?她哭喪著臉,沒有敢再開口辯解的膽子,只急急退了去。
剩下狂燥的噴火龍繼續轉來轉去,恨不得將這光潔的大理石地板踩出青煙來。
是他的錯。
他錯在那日聽入耳的奉承話太多,他錯在那夜灌下太多的辛辣之物,才一時驕傲地飄飄然,才大意地任由他的性子,隨手扔掉了阿濤送他的禮物——那枚看似普通的玉指環。
他在次日酒醒後,便已憶起了一切。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現了當時的情景:阿濤送他東西時的緊張羞澀,阿濤在聽他評鑒玉指環時的挫敗與失落,阿濤目睹他隨手丟掉玉指環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