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面對似雲後,加上翰禹的那些話,再思及那一天他父親是怎麼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到他母親墳前認錯的那一幕,霎時,他所有的理直氣壯都變得那麼殘酷而荒謬可笑。
天知道,他從來就不是個殘酷的人啊!
當下,他不知道,該被原諒的是他父親,還是他自己。
而在似雲眼底、心裡,又是以什麼樣的角度看待他的殘酷無情?
唐奕將臉貼上了似雲讓他抓緊的手,試圖為他冰冷的心尋求一點溫度。
「你會輕視這樣的我吧?」他低沉的聲音由指縫間傳出。
似雲站起身,站定在唐奕面前,毫不猶豫的伸出另一隻手環抱住坐著的唐奕。
她深吸了口氣,再吐了氣。想將所有惱人的情緒,吐出胸臆間。唐奕的處境,除了讓她想起當年的自己,更拉遠了她與唐奕間的距離。
現在的她終於明白了唐奕的世界,更明白唐奕當年之所以願意照顧她的動機。
此時,她唯一能給唐奕的就只有一個擁抱,一如唐奕當年給她的一般。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唐奕給她的第一個擁抱的剎那裡,她便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唐奕。而那年,她才十三歲。
所以,她不願意喊他唐大哥,反而要求唐奕讓她喊他的名字。
這個秘密,她想,唐奕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吧。
「我永遠都不會輕視你,不管你做了什麼。」似雲輕聲的說,像是怕驚擾了誰。頓了半晌,她才又接著道:
「站在你母親的角度來看,你為你母親做的並沒有錯:相反的,站在你父親的角度來看,他或許也沒有錯,對不對?你不能勉強你父親的感情,就像你不能勉強自己的感情一樣。」
「以前我不懂,可是現在我懂了,在感情裡誰要愛上誰或者不愛誰,原本就沒有太多道理。你、你的母親,或者你的父親,也許都沒有錯。若真要說誰犯了錯,我想也應該是你的母親,因為她不該看輕生命,就像我的母親。」
跟唐奕的同病相憐,讓似雲的心裡湧上一股酸澀。
「唐奕,如果你能同意我的話,也許從現在開始你該試著原諒,原諒活著的人、原諒輕率結束生命的人,更原諒另一個充滿仇恨的你,這樣你或許能好過些。」
唐奕由似雲的擁抱中站起身,將似雲攬進自己的懷裡。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狠狠的敲進了他的心裡,給了他莫大的力量。
雖然他還不知道要不要,或者會不會原諒他的父親,畢竟這二十幾年來的累積,對他父親的恨都快成為一種習慣。然而最起碼,似雲給了他一個起點,一個他也許會選擇的起點。
「云云,謝謝你。」
簡單的一句話,卻包含了唐奕最深沉的情感,只是他不知道似雲能不能體會。
第八章
當嘉羽帶著翰翰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裡時,唐奕顯得十分驚訝。
這兩天他去了趟高雄子公司,站在當年他母親跳樓的那扇窗前,想了許多事。接著他又到了當年他跟似雲居住的公寓,那間公寓他一直維持原樣,還定期的請人打掃。
而他,已經整整六年沒再踏進公寓。
走進公寓的剎那,他跟似雲曾經擁有過的一切,彷彿在他眼前重新上演了一次。
他們坐過的沙發、他們一起吃飯的餐桌、他們共同製造的歡笑……所有過往的點點滴滴皆歷歷在目。
唐奕在公寓裡過了一晚,想了許多事,想著跟似雲的未來、想著似雲說的原諒、想著他的父親。兩天來,他沒跟任何人聯絡,包括似雲。
回到台北,唐奕決定向似雲求婚,不管似雲相不相信他的愛、不管似雲愛不愛他,他都要定她了。
就算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才能讓似雲愛上他,他都不在乎。
原本回公司處理完堆積的公事之後,他便打算去找似雲的,可是此刻,嘉羽跟翰翰就站在他面前……
唐奕起身走向兩人,疑惑的問著:「怎麼了?」
嘉羽實在很抓狂、很想罵人,兩個人明明都已成年了,卻還老愛玩你追我逃的遊戲,她實在很受不了。
可是,誰叫她好像是上輩子欠了這兩個人似的,非要蹚進這一池渾水中!
「吶,給你的。」嘉羽沒好氣的遞了一封信給唐奕,立刻牽了翰翰的手走至沙發坐下。
接過信,唐奕毫不猶豫地拆了信。
唐奕:
我把翰禹交給你了,這是我這輩子最困難的一個決定。
可是,為了翰禹著想,你確實比我有能力給翰禹更好的生活。
這些日子,你為了翰禹常常要兩頭跑,辛苦你了。我考慮了很久,決定將翰禹交給你,我沒有其他的附帶條件,只希望,將來你不會拒絕我去探望翰禹。
我已經向嘉羽辭了工作,暫時不會出現在你與翰禹的生活中,我想這樣會比較好,你們需要時間適應彼此,而翰禹也必須習慣我不在的生活。
對不起,這是我第二次以這種方式向你告別,請你諒解。
云云
唐奕飛快看完了這封不算信的信,他的腦子快速運轉著。似雲給他的信裡,有些什麼觸發了唐奕,讓他的思路瞬間明朗了起來。
將信折疊好,他抬頭望向嘉羽,笑了。
「她愛死我了,對不對?」說話的同時,唐奕覺得自己從沒這麼快樂過,他無法解釋自己是如何想清楚的,可是在看完了似雲的信,瞬間他就明白──似雲愛他!
否則她不會把翰禹留給他、不會再次逃走,就像當初一樣。他無法解釋為什麼,然而他就是在剎那裡領悟了似雲對他的愛。
嘉羽笑了,沒想到這個感情白癡能在短短的時間裡,變成一個「天才」!
總算可以鬆口氣了,至少有個人終於清醒了。
「你說呢?」嘉羽自在的笑著。
「我確定她愛死我了。」唐奕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就算你對吧!可是現在連我都不知道她到哪兒去了,就算知道她愛死你了又怎麼樣?」嘉羽不疾不徐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