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含情握著他冰冷的手,淒絕道:「絕歡,我知道你是顧念我、疼惜我,不願我同你一起死。可世上如果沒了你,你教我獨個兒如何活下去?我就算不殉情,也會心碎腸斷而死啊!」
棠絕歡喉頭梗塞,無語凝噎地吻著她淚濕的雙頰。
「我早已下了決心,你生我隨你生,你死我也隨你去死。」慕容含情綻開了一朵含著淚花的絕美笑容。「如果你對今生還有眷戀,那我們就再向蒼天許願,共結來世的姻緣!」
她望進棠絕歡的眼裡,立誓般地道:「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咱們生生世世都要比翼雙飛,共結連理,你說好嗎?」
棠絕歡心酸至極的落著淚,知她殉情的心意堅定,無可挽回,因此也不勸她了。只是啞聲道:「好,咱們生生世世都要比翼雙飛,共結連理。但願來世我能償還你的恩情,不再讓你受這麼多苦……」
而人相愛至深。既已訂下來世盟約,對於即將面臨的生離死別也就不再那麼憂傷痛苦。他們彼此倚偎憐惜,靜靜感覺時間的流淌,心中都感到十分寧靜安暮。
日向黃昏,棠絕歡望著溪中款款擺擺的芙渠,呆呆出了神。
慕容含情看著他怔忡惆悵的神情,低聲道:「絕歡,我知道你心中還有一個遺憾--你始終惦念著母親慘死的大仇,是不是?」
棠絕歡苦笑。「說不惦念是騙人的,畢竟在遇見你之前,仇恨一直是我賴以維生的力量,」他握緊慕容含情纖柔溫暖的小手,低低道。「這二十五年,我靠著對豫王爺的恨意活了下來,可我是真的想報仇嗎?殺我母親的人是我親身父王,我真的報得了仇嗎?我總是時時刻刻這麼問著自己,卻始終沒有答案……還記得你曾說過我並不是真正想報仇,我心底仍然渴望著親情的話嗎?那時的我勃然大怒,是因為你確實說中了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的隱痛。」
他歎息,眼眶濕潤,終於向慕容含情說出了多年來始終隱藏在心中的矛盾與掙扎。「事實上,這幾年我曾數次潛入豫王府,要殺豫王爺對我來說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我每次躲在暗處看著那張與我極相似的臉,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與難受。我想到我的生命是他給我的,而我所有的痛苦也是他給我的……我好想問他,問他為什麼生下我卻又捨棄我?為什麼可以狠心迫我母親服下千月奪魂醉?這二十五年來,他有沒有惦念過我的生死?有沒有尋我過他這個流落在外的親骨肉……」
哽咽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激動地掩往臉,不讓慕容含情看到自己淚流滿面的模樣。他是個自製極深的人,所有的感情與情緒全被他壓抑在心裡黑暗的底層。然而自從和慕容含情傾心相愛之後,所有的情緒似乎也一併宣洩而出了。心中那結痂藏膿,始終碰觸不得的傷口也慢慢割開。黑血汩汩流出,奇異地紓解了他多年以來深藏的創痛。
慕容含情抱著他,貼著他的面頰,用淚水和溫暖慢慢冶愈他心上的傷口。
棠絕歡汲著她的溫暖,心中漸漸平靜下來,「就因為我自己下不了手,所以當我知道安豫小王爺要迎娶皇室最受寵愛的九公主為妃時,我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持劫當朝公主,是抄家滅門、株連九旅的犯上大罪!既然我自己下不了手毀豫王府,那就由朝廷來代我動手……」他溫柔凝睇著慕容含情,款款道;「可我沒想到竟會愛上你!你說老天爺是不是很捉弄人?」
慕容含情淚光盈盈,唇畔卻喻著一抹頑皮笑容。「人算不如天算哪,我早告訴過你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老天爺是存心要我遇見你,好彌補過去二十五年來對你的虧欠啊!」
「豫王府奪走了我的母親,卻又還給我一個妻子,恩仇兩相抵過--此後我和豫王府無恩無仇,再無任何瓜葛,我只想在這個山谷之中,和你安安靜靜共度餘生。」說到這兒,血脈中一股寒氣突然直衝上來,全身便似陡然間墜入了冰窖。
慕容含情見他面色突然大變,渾身冷顫地發著抖,臉上神色扭曲痛苦,知道他體內寒毒又發作了。她心中大慟,緊緊握著他的手,只覺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氣直透過來,彷彿他的經絡百脈都已凍結一般。
棠絕歡只覺寒毒猶似冰箭般在血脈之中流竄,奪走他體內所有溫度。他再也抑不往那股鑽心刺肺的劇疼,保不往心脈最後一口暖氣……他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抵不往這奪命劇毒了。
「我曾怨蒼天對我不大公平,但它在我生命將盡的時候將你給了我--和你相守的日子雖然短暫,卻抵得過我二十五年生命中所有的不幸……」
劇痛逐漸奪走他的意識。他氣若游絲,每一口吐息都散發出冰霜般的寒氣。他勉力撐往最後一絲清明的神智,努力望著慕容含情,要將她清靈絕俗的身影烙在眼底最後的影像之中。他知道不論自己的魂魄將飄散至何處,他都不會忘記這個為他黑暗死寂的生命帶來光明與溫暖的美麗女子。
「我唯一的遺憾,便是和你相逢太晚……不能多伴你幾年……不能和你……長相廝守,」眼中的影像逐漸模糊,他冰瞳渙散,再也留不往漸漸飄離身體的魂魄。「情兒……今生……我……負你大多……」
挽不回飄逝的魂魄……他話聲漸低,氣息漸微地合上了眼,陷入恆寂的黑暗之中……
握著他再沒有任何溫度的手,望著他合上的雙眼,慕容含情只覺一顆心也飄飄蕩蕩的空了。她不悲不慟地輕撫著他冰冷的俊顏,將他攬入懷中,用深愛和眷戀靜靜擁抱著他幾乎沒有任何氣息的身軀。
「絕歡,咱們的生命還沒完呢,沒了今生,咱們還有來世……」她輕喃,星燦般的瞳眸中沒有傷心欲絕的悲楚與哀惱,反而是一片如雪弄般的平靜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