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年了,沒想到他們韓家在新羅山的山賊窩裡,竟然待了五年。
簡陋的木屋內,傳出一聲歎息,飄送到屋外清冷無聲的夜色裡。
屋內,一位面帶憂愁的中年美婦坐在床前,床上躺著一位清麗白皙的年輕姑娘。那姑娘沉沉的睡著,又長又濃的眼睫合著,形成兩道漂亮的羽扇,和彎月似的柳眉、小巧的鼻頭、粉嫩的櫻唇,一起嵌鑲在秀致的鵝蛋臉上。
中年婦人帶著濃濃的慈愛和心疼,緩緩地撫著女兒圓潤的額頭。
五年前,相公韓寓之帶著她和年方十二的女兒韓真,在行經新羅山的投親路上,恰巧救起雖然打死了一頭猛虎,但也被咬成重傷、躺在山溝裡奄奄一息的羅騰久。就這樣,小小窮秀才一家人成了山寨王的救命恩人,他們當時竟然沒有多想的,便在賊窩裡安頓下來。
雖然身處賊窩,五年來的日子倒也始終維持著平和無事的狀態。但好景不常,就在三個多月前,韓寓之突然染上重症去世。這個打擊讓她們母女完全措手不及,也突然讓韓氏發覺安全無虞的日子也將要隨之結束。
相公在世時,還能以寨主恩人的身份要求離去。現在相公已死,母女兩人無異於身陷虎穴,插翅也難逃。
許多人原本懼於老大的命令,不敢妄動她們母女,可現在一見這對孤女寡母死了保護的男人,個個色心開始蠢動了起來,垂涎她們的眼神,充滿了再明白不過的淫穢意圖。
三個多月來,母女兩人心驚膽戰,每天晚上一定確定關好了門窗,才抱著彼此,極不安穩的淺淺入眠。
今夜,韓母一直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睡。
歎口氣,她乾脆搖醒女兒韓真。「真兒,真兒。」
床上的女孩兒猛然張開眼睛,有些驚懼地迅速坐起來。
「娘,怎麼了?」韓真不安地攬住娘,水靈靈的眼眸充滿了警戒。
韓母臉色異常嚴肅,開始將心裡擱了許久的話,一句一句,慢慢地交代。「真兒,我要你記住娘的話。女孩兒的清白最重要,無論任何狀況,都要把清白貞潔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知道嗎?」
韓真睜著惶惑的水眸,愣愣地點著頭,白天的時候,身旁隱晦不明的危機暗潮,讓她精神緊繃。即使尚未出閣,看到那些毫不掩飾、企圖侵犯的獸慾眼神,心裡多少也明瞭了一些。
「真兒,爹娘對不起你,當初不該停留賊窩,如今也不會要你這麼擔心受怕。爹不在了,娘一個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這條命我只當作跟老天借的。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韓母抬起手,含著淚歎息,慢慢地摩挲女兒白嫩的面頰。
這張曾經令她這個母親驕傲不已的花般芙頰,如今卻成為她心頭的悔恨,悔恨自己為何不是讓真兒生了一張平凡的容貌。也許,真兒沒了美貌,就不會面臨這個惡狼環伺的恐怖境地。
要是沒了美貌……
要是沒了美貌……
「娘?」韓真掉著淚,怔怔地看著娘下床去,在櫥櫃裡翻找著什麼,她完全不知道母親的心思千回百轉著。
「真兒,原諒娘,娘是為了你好,不要怨娘,不要怨……」韓母走回床邊,手裡似乎抓著什麼東西。
「娘?什麼……」韓真疑惑地看著娘毫無頭緒的話語,直到看見娘眼裡充滿憐惜、絕望,但卻鐵了心腸的矛盾眼神,一邊還慢慢抬起手裡的剪子……
韓真不敢置信地微張著小嘴,眼裡瞬間佈滿驚懼。「娘……娘……」她挪著身軀一點一點的後退,淚水不停地落下。
娘要殺她?為什麼?為什麼?
「真兒,原諒娘。你忍一忍,痛苦忍過了就沒事了。這張臉太漂亮,對你來說,是禍不是福,不如毀了吧!」韓母一步一步地逼近韓真,持著剪子的手指越握越緊,直到指節泛白。
韓真全身一震,此時,她才真切明白娘的動機。
娘要毀她的容!
「娘,不要啊!娘——不要——」韓真害怕地向後縮去,眼淚掉得更急,小小的頭顱不斷地搖著。
看著韓真梨花帶雨的臉龐,韓母輕歎一聲,內心只有更加堅定。
這張臉,淚水洗過之後,竟然更加清麗,怎能繼續留著?
「真兒,不要怕,事情過了之後,娘會補償你的。」
話尾剛落完,韓母握著剪子的手倏然揮下。
「不要——」
韓真驚駭地尖叫,反射性抬手擋去,下一瞬,猩紅的熱液大量噴濺而出,濺紅了利剪、床被、衣服,也濺紅了母女兩人的臉。
在漫天漫地的猩紅中,韓母像是突然清醒,顫抖地丟下剪刀,呆滯地望著手上的鮮血,然後望向軟倒在床上捲成一團呻吟的韓真。
「我……我……我真做了?我……」她來回地看著自己的手和受傷的女兒,韓母無法抑制地痛哭,心痛地將染血的雙手緊握成拳。
「娘……娘……」韓真將火燒般疼痛的左腕壓在胸前,虛弱地呻吟著,口裡喃喃叫著娘親。鮮紅的血漬在白色單衣上迅速地浸染開來。
「真兒,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啊!」韓母伸出手緊緊抱住渾身是血的韓真。
韓真全身僵了一下,隨即軟軟的靠向母親的懷裡,放聲大哭。「娘——我好怕啊——」她用盡力氣哭出所有的絕望。
「別怕,別怕……娘在這兒,娘陪著你。別怕……」韓母緊閉上不停落淚的雙眼,心痛欲絕,女兒的呼喊,將她的心扎出無數血洞。
「娘……怎麼辦?怎麼辦?」韓真失神地喃喃哭道,急速的失血讓她開始越來越虛弱。
「真兒,你聽著。韓家的女兒最重貞潔。娘要你發誓,一旦失去貞潔,絕對不能苟活。即使身在這個沒有天理的亂世中,也要清清白白的過日子。」她不能讓女兒面對最殘酷的境地。
女孩兒一旦沒了清白,真兒好長的後半輩子就毀了。
「娘……」韓真覺得眼前漸漸模糊,意識也漸漸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