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彷彿像顆毒瘤,在爹的腦裡生了根,一點一滴的蠶食他的心性。一路走來,他所掛記的,只有復仇兩個字,其他的全進不了他的眼。
爹對她的依賴完全到了極點,吃穿只靠她一人想法子張羅,沒見他關心過吃食如何得到,或是銀兩剩下多少。
林嵐芷在心裡幽幽一歎。她原只想回北方,樸實平凡的過普通人家的日子。可是,爹的執著,只怕讓她的夢想成了一廂情願。
心頭像是被扯了一道絲線,習慣性的往身後望去。也許看不見什麼,但是,她知道,他就在那個方向。
這段時間,他像個隱形人,若即若離的和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始終沒有出現在她面前過。
只有背脊不時流過的麻顫,時時刻刻的提醒她,他那雙無所不在的凝纏眼神,正鎖在她身上。
林嵐芷若有所思的回眸裡,蓄著絲絲縷縷、難以釐清的無言。
回到北方了……
同樣的終點,卻有不同的心思。
相對於興奮莫名的林家父女,一直跟隨在他們身後的方流墨,此刻的心情異常沉重。
他完全拋棄當初少主托付的任務,不但沒有將林家父女兩人永遠的趕離北方,反而刻意的存著強烈私心,讓他們平安的走了回來。
看著林嵐芷臉上滿足又感懷的笑容,突然間,他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至少,他取回了她臉上一朵久違的笑靨。
方流墨倚在樹幹上,靜靜的看著方才在路上巧遇的一位舊識大嬸,好心的將林家父女帶至面前這間搖搖欲墜的土屋安頓。
顯然林家父女幸運的得到了落腳處。
等了好半晌,日頭幾乎西斜到山後,他終於決定走開。既然回來了,就沒有繼續守在她身後的道理。
由於走得太快,沒看到就在他走遠的瞬間,從屋內衝出一抹灰素的影子,急切地轉頭四處搜尋,彷彿心有靈犀一般,確定了他的離去,小臉才悵然失神地低下。
☆ ☆ ☆
爹的病情果然又加重了。進城後正打算找大夫為爹看診的林嵐芷,心頭非常的不安。
這一趟的路程,雖然比上一次南下的時候,要來得出奇順利平靜,可是爹卻是抱著病、勉強撐著身體一路走下來。
她不敢直接的反駁爹亢奮高昂的復仇念頭,那股意念就像一口氣,含在林老爺逐漸衰竭的身軀裡。她怕澆熄那簇火苗,就等於澆熄爹那股微弱的生命力。
「回來的決定,是對?還是錯?」她很害怕自己的任性固執會害慘爹。如果她不堅持回北方的話,爹的身子也許不會受到旅途勞頓的摧折,而加速老弱得令人心驚。
不知不覺,雙腳像有自己的意識,竟走到一片眼熟的廢墟焦土前面停下。
這不是……林家莊嗎?她張口結舌地認出了自己從小生長的家。
震驚過後,巨大的蒼涼悲哀,突然漫天漫地的朝她襲來,像是要溺水一般,沉重的呼吸梗在胸口,痛得眼前一片昏暗,熱辣的淚液從胸口的傷疼處急湧而上。
昔日的光彩風華,已經人事全非。而這一切,全該怪誰?
說不怨、不恨,都是騙人的。她從小的記憶、溫暖,全被無情的埋在這片焦土之下,找不回一絲的殘跡。
欠莫家的債,算是償還給莫家了。但是,家破人亡的遺憾,誰能彌補給她?誰能償還給她?
「娘……娘……」林嵐芷蹲了下去,將不斷流淚的小臉埋進膝頭。
遺憾裡,還包括那塊留在南方當鋪裡的,萬分不捨、萬分珍貴的玉珮。
那塊娘生前最喜愛的玉珮,是她與娘之間,唯一的牽繫啊……
破碎的嗚咽聲,一聲又一聲,斷斷續續的迴盪在清冷的廢墟裡,彷彿躲在山莊裡的幽魂,也為她挽不回的神傷唏噓不已。
哭了好一會兒,漸漸收起了淚。她明白,再傷心怨尤,已經逝去的,怎麼樣也挽不回了。
她可以拋開既往,只要和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但是,爹似乎將自己牢牢的綁縛在過去裡,沉浸在無止境的仇恨裡。
莫殷磊知道他們回來了嗎?若是知道了,他又會怎麼對他們?
抹抹淚,站起來,懷著滿懷的隱憂,往街上走去,打算盡快找到大夫,在城外土屋裡休息的爹,還等著她回去呢。
行經一間玉鋪時,店裡一個眼熟的身影讓她遲疑的停下腳步。
「她……王浣兒?」她曾見過她一次,不就是莫殷磊從南方帶回來的妻子嗎?
莫殷磊和王浣兒該是已經成親了吧?再想起莫殷磊,竟對他沒了任何感覺。林嵐芷奇怪的摸了摸自己不再翻湧的心口。
王浣兒是她曾經妒嫉、爹曾經急欲謀害的對象。而由於她的受傷,也使林家莊引來了莫殷磊強烈報復的怒意。
莫殷磊為了她,不惜毀了林家莊,王浣兒在莫殷磊的心底,肯定佔了極重要的地位……
突然,這個念頭讓全身的血液幾乎要激盪了起來,整個心頭像有千百隻蝶翅拍震著,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整個人便已經不顧一切的要衝了進去。
王浣兒也許是她林家莊救命的契機!她絕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什麼人?」兩名身穿藍色勁裝的巖葉山莊護衛,不知從何處冒出來,身手迅速矯健的輕易攔下林嵐芷。
「讓我進去。」林嵐芷推開他們,繼續往裡面跑去。
「不准再前進。」兩名護衛盡職的阻擋她,毫不客氣的扯住她的手臂。
「可惡……浣兒姑娘!浣兒姑娘!」林嵐芷孤注一擲、冒著被人認出的危險,乾脆放聲大叫,希望引起王浣兒的注意。
也許她能求王浣兒幫她向莫殷磊求情,放了她和爹,讓爹無憂無懼的,在家鄉安享剩餘不多的晚年。
玉鋪裡的王浣兒聽見門外騷動,清麗無比的的面容轉向門外,終於發現林嵐芷。
「你是……」王浣兒走向門口,一臉疑惑地看著乞兒打扮的林嵐芷,一時之間,也沒認出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