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誰?妳到底是誰?」他抱住頭,如負傷困獸向她低吼。
「我是誰?流泉師父,你沒告訴他嗎?」朱瀲眉不看他,眼光落向外頭的老人。「師父,難道這些人的死,都是為了要成全他天命的任務?而你呢?你又是為什麼投靠到峻德城去?」
當小四和大秋子將流泉大夫並未回去古倫島,反而進了峻德治王府裡頭的消息帶回來時,她就開始覺得事情不對。
她怎麼也想不到,她只是出谷一會兒去親自確認消息,待回到谷裡時,竟只剩下一片駭然的死寂狼煙,和孩子們冰冷的屍身迎接著她。
流泉大夫低頭歎息。「孩子,我只能說,一切都是天命。」人非草木,他跟這裡的人相處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親眼見到熟悉的人慘死的模樣,他還是會感到不忍。
「天命嗎?」她緩緩將小和放到地上。
「好,我朱瀲眉偏不信天命,我今天就要破了你口口聲聲所說的『天命』!」
朱瀲眉從身後條然抽出長劍,迅速襲刺峻德齊。
峻德齊仍處於脆弱痛苦的狀態,無法承受的抱著頭,完全毫無防備之力。
「不可以。」流泉大夫護住峻德齊舉杖一檔。
「走開,我殺了峻德齊,看你們還有什麼天命來滿嘴胡扯?」朱瀲眉玉石俱焚的打法,幾乎讓流泉大夫招架不住,即使他奮力帶著峻德齊閃躲,有幾次她的劍尖還是劃破了峻德齊的衣裳。
峻德齊忍住頭疼欲裂,勉力抓下流泉大夫的長杖。「等一下,別傷她。」
朱瀲眉乘機舉劍砍向峻德齊。
峻德齊不閃也不躲,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打算承受她這一劍。
「為什麼不閃?」朱瀲眉猛然止住劍勢,恨恨地喊道。
「看見自己的孩子慘死,誰也無法接受。我受妳這一劍,只希望妳能夠減少痛苦。」
朱瀲眉身子一軟,搖搖欲墜。
她想哭,又想狂笑。
「減少痛苦?孩子們曾經口口聲聲的叫你爹……殺了你,我會減少痛苦嗎?」淚水無法遏止的奔流。
「姑娘……」峻德齊蹙眉,滿心的莫名揪痛。
他曾是她的夫啊!
而他,卻陌生的喊她一聲……姑娘?!
「滾!滾離開這裡!我不要看到你,我不要看到你──」朱瀲眉發狂的棄劍,徒手推打他。
「姑娘,妳冷靜一點」他無措的喊著,不知該不該捉住她的手。
「滾開──給我滾──」她瘋狂碎心的嘶喊,迴盪在谷中,格外的淒厲。
接著,頸肩一陣劇痛,她的世界條然變成一片黑暗。
峻德齊伸手抱住她癱軟的身子,瞪著流泉大夫還沒收回的手刀。
「這孩子再不停止,她會瘋掉。」流泉大夫的嗓音嘎啞的說道。
第八章
齊王府──
峻德齊坐在床邊看著朱瀲眉蒼白脆弱的睡容,複雜的眼神交織著一絲狂亂。
她睡得很不安穩,夢裡淚流不止,瞧得他的心口也泛出一陣陣的酸疼。
他的臉,也是憔悴不堪,同樣經過一整夜的噩夢侵擾。
在夢裡,他冷眼旁觀遠遠的站著,看見一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男人,對七個倒臥在血泊裡的孩子,不斷地撫著、抱著。
他感覺整個靈魂彷彿也跟著那個痛哭失聲的男人哀鳴不止。
醒來後,他全身不斷地顫抖,指尖在臉上摸到一片濕涼。然後他再也無法入睡,直覺的來到安置她的床邊,不肯走開。
他忘不了她伸指一一細數倒臥在她身邊的那些孩子時,那些字字句句,彷彿是與他曾經共享的回憶,熟悉得令他驚駭莫名。
無法宣洩的煩躁情緒,阻塞在胸口漲到了極點,蔓延到腦際,凝成毫無止境的劇痛。
峻德齊揉著額角,歎了一口氣起身,開門走出去。
迴廊盡頭,出現一名老人,手上提著兩隻瓷瓶,步伐徐緩地向他走近。
「齊王,不介意老朽深夜造訪吧?」月色清清楚楚的照出流泉大夫的身影。
對於流泉大夫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夜闖齊王府的舉止,峻德齊沒有任何的表示和震驚,只是挑了挑眉後,瞇眼看向流泉手上的瓷瓶。
「你帶了酒來?」峻德齊忽地咧嘴一笑,露出白牙。他對酒一向沒有抵抗力,尤其是嗅起來香氣四溢的極品美酒。
「還記得這酒嗎?」流泉大夫提高酒瓶晃了晃,酒香飄得更濃重。
「古倫百釀。」峻德齊一笑,語氣非當肯定。
他已經不想追究自己為什麼會知道。
這一段時間裡,記憶早就全然混淆,亂成一團完全不可靠的稀泥,已經無所謂再多加一筆似曾相識又理不清的糊塗爛帳。
「呵呵呵──這酒得之不易,咱們再大醉一場,如何?」流泉大夫笑得瞇起老皺的眼皮,只剩一道縫。
峻德齊沒有對他話中的那個「再」字提出疑問,只是笑笑的向流泉大夫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將他領到花亭中。
在前往花亭的路上,峻德齊順便攔了一個巡夜的侍衛,要侍衛去叫醒廚娘做幾道下酒菜,送到在亭中來。
古倫百釀的後勁極強,喝了一陣子後,兩個人都顯得有些醉了。
「清風、白月、醇酒相伴,真是人生至樂。」峻德齊以口就瓶,仰首喝了一口酒,整個人慵懶地斜倚著,伸展雙臂,放鬆的擱在亭欄上。
「好酒、好酒。」流泉大夫嘖嘖有聲,捨不得地舔掉沾到白鬚上的酒漬。
峻德齊將頭向後一仰,歎息地仰望天上明月。
也許是腦子暈暈沉沉的,雙眼也迷迷茫茫的,圓圓的月,怎麼看都是淒淒涼涼的,形單影隻的掛在整片闇黑的夜空中。
「老先生,這半年以來,我一直都在絕谷?」他嗓音極為低沉。
「是啊!躺了三個月,休養兩個月,最後一個月還娶了老婆,一口氣當上七個孩子的爹。」流泉大夫毫不遲疑的點頭,一連喝了三口,老皺的臉皮被酒氣釀得紅通通的。
峻德齊沒有太大的震驚,只是又沉又澀的乾笑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