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的那根竹枝是她白日在後山裡無意間看到,她見這竹枝的長度剛好適合讓他持用,便帶了回來,峻德平一拿到竹枝,像是非常滿意,也頭一次自行扙著竹枝走出門外。
「我……我想回峻德城去找治王來,他一定可以醫好你的眼睛。」計劃失敗,阿鎖只得低下頭囁嚅道。
「不用麻煩了,他想來的時候,自然會來的。」峻德平的嗓音帶著笑,不自然揚高的音調甚至是有些調侃的,像是故意要讓誰聽清楚似的。
「可是,我不去找治王的話,他怎麼直到咱們現在在朗日城外的秘密村子裡頭?」
「小笨蛋,不該知道這裡的人都已經找上來登門拜訪了。你想,峻德城的人還會不知道我在這裡嗎?」
「那……」那城主也知道了嗎?一抹驚慌的神色浮現在她臉上。
「你放心,有個吉星貴人一直在暗處相助呢!」峻德平微笑著轉身,緩慢地往回走去。
阿鎖見狀,馬上趨前扶住他的肘,體貼地引導他一起走回村子。
「平主子,我還是覺得你挺神奇的,明明眼睛看不見,有時候卻又覺得你好像其實是看得見的。你額頭中間是不是偷偷長了一隻眼啊?」
任憑阿鎖嘟嚷著,峻德平只是淡淡的笑,不置一詞。
直到回屋子後,暗林深處,一聲笑歎隱隱約約地飄遠逸去。
※※※
那顆「月亮」又來了。
排場陣式照例是華麗盛大、金光閃閃,一大群隨侍奴僕一字排開守在門外,所有村民全嚇得閃得老遠,不敢靠近。
峻德平與她閉門相談的時間,也破天荒的很久、很久,久到阿鎖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在得知那顆「月亮」駕臨之前,峻德平甚至吩咐她打開他很久沒動過的包袱,替他整裝打扮,慎重得讓她好疑惑。
「好幾個時辰沒法見著平主子了,好想他哦!」她像只小貓般的咪嗚了一聲。這麼小聲,裡頭的平主子正忙著,肯定聽不見。
阿鎖蹲在峻德平的房門外,托著腮,百般無聊地看著飄在樹頂上的綿綿雲朵。
這段日子看到峻德平和來來去去的香粉珠色如此親暱、談笑風生,甚至偶爾還關上門密語晤談好一陣子才開門,著實讓她吃味得幾乎要發狂,心頭猛冒酸氣。
唉唉──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在意平主子的桃花來了?
平主子是個了不起的人,峻德城裡就屬他最聰明、最有口才,身邊自然會圍繞著與他身份一樣高貴的貴族仕女嘛!
這很正常的吧?她幹麼吃味呢?無聊透頂!
低下頭,阿鎖隨手抓來一截枯枝,在泥地上晝呀晝的……可晝著、晝著,心情越晝越糟,她忍不住丟下枯枝,抬頭看向樹梢頭,重新托起腮,吁了一口氣。
天上的雲兒,好漂亮、好優雅、好灑脫、好……好遠哪!
但朗朗白雲映入眼裡,不知為何她竟覺得異常刺目……
「見鬼了,最近怎麼回事?看個天空也會渾身不舒服……」阿鎖猛然低下頭,抬起手揉揉眼,想揉掉莫名湧上眼眶的酸刺感所帶來的水霧。
「阿鎖。」一道輕柔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嗯?」聽出來人是官鳳兒,阿鎖沒抬頭,只是抱著膝,懶懶的應聲。
官鳳兒起先是欲言又止,最後一臉落寞地坐到她身旁,這才惹來阿鎖好奇的一瞥。
「官姑娘,你有心事?」阿鎖側著臉端詳官鳳兒經過裝扮的細緻臉蛋,柳眉胭唇金步搖。雖然這個官姑娘乍看之下有些天生稚氣,但其實還挺耐看的。
「女為悅己者容」,官鳳兒應當是為了平主子而打扮的吧?
阿鎖看著她唇上的淡淡胭脂,忽然間湧起一股衝動,她想好好打扮一次。
即使穿了十年男兒衣裳、當了十年的男孩兒,她的本性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女孩兒,到了一定的年紀,愛漂亮的天性怎樣也壓抑不住。
凡是女孩兒,總想要裝扮一下吧……低頭看看自己一身毫不起眼的布衣褲裝,阿鎖突然羨慕起官鳳兒的漂亮衣衫和胭脂髮飾。
「平公子的人緣……總是這麼好嗎?最近從各個大城來了不少嬌美貴客,都是專程來看他的。」官鳳兒看向密閉門扉的眼裡,藏著與阿鎖類似的微酸心思。
阿鎖心有所悟地看了她一眼。官姑娘的心也開始朝向注定心碎的方向飛撲過去了嗎?
為什麼人通常都見不著眼前的幸福,只望得見遠處的美景?
她很想讓官鳳兒在陷入遺憾神傷的愛慕之前,明白某些事、某些人是可望而不可求的,而她的身邊,有一個她應該更在意、卻明顯快被她忽略的人。
眼尾瞄著樹後頭的黑影子,阿鎖幾乎搖頭失笑。說人人到,那人絕對是官鳳兒的師兄官探時。
她還是幫幫那個藏在樹後頭不停徘徊的可憐男人吧!
「人緣?不,平主子的人緣一點也不好,事實上,大家都挺害怕接近他的。」阿鎖瞇起腿,將小巧的下巴頂在膝蓋上,晶靈靈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官鳳兒。
「怕他?平公子個性溫和、斯文瀟灑,人們怎麼會怕他呢?大家怕的應該是峻德四王裡的修王,他才是以嗜血聞名的『戰鬼』,不是嗎?」官鳳兒不解。
想起和修王幾次短促的會面,商談阻撓平王赴朗日城的交易,即使師兄就在身邊護著她,修王渾身散發的冷凝煞氣依然讓她止不住的心驚膽戰。
尤其當修王當場抓到她和師兄誤傷了峻德平的眼,砸了交易後打算畏罪逃逸時,她幾乎要以為修王會徒手殺了她和師兄抵過。
「你錯了。修王是很明白的警告生人勿近,從來就沒掩藏過他的殺氣。但平主子不一樣,他是個善於鬥智、周旋的笑面虎,很多人就是輸在忘了防備他斯文皮相下的攻擊本性。平主子的腦筋好、心機深、口才又極佳,為了達到目的,他什麼手段都敢使,尤其最會玩殺人不見血的手段。他歷次出使各城國、不費一兵一卒便拉攏城邦結盟支持的功跡,不是靠平主子圓滑手腕得來,而是那些倒霉的城主都曾被他恐嚇過,所以才乖乖聽話的。還有啊,他這個人很自戀、很愛打扮,舌梁蓮花、長袖善舞的能力只對美女施展;他從來不曾對人真心真意過,卻照樣惹盡天下紅粉癡心。你想想,這種人伴在身邊一輩子是多麼可怕、多麼不可靠?」阿鎖很嚴肅、很嚴肅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