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明天還要來,你那麼喜歡他,你不煮誰煮?」
水靈挑起木桶,趁趙叔尚未反悔之前,故意佯裝聽不見他哇啦哇啦的叫喊聲,迅速踅進胡同,想她自個兒的心事。
原來烏長雲就是趙叔指的那個表哥,所以,他亦即今早幫她把豆腐腦挑到大街上的人。他……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這些天遇到的淨是些壞人,他會不會也參一腳,學著大伙陷害她。
想到這兒,她就不免想到她哥哥,一想到他,她心裡就有氣,一氣起來,她就餓得不可開交。
罷了,天大的事情,也必須等她祭完五臟廟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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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是此地最富盛名的一家客棧,本來憑水靈每月微薄的收入,是沒能力到這兒消費的。但是她就有那麼好的運氣,在大圳溝旁救了許掌櫃的命,許掌櫃為了報答她「不費吹灰之力」的救命之恩,特別優待她,每次吃飯一律打三折。
那是上上個月中旬的事,襄城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狂雨,大水滔滔直衝上林苑,裡頭混雜著泥屑、砂石,將整棟屋子塞得密不通風。
許掌櫃走避不及,被洪水席捲到附近的圳溝旁,卡在石縫中動彈不得。
當時村子裡的人,走的走、逃的逃,唯獨水靈舉目無親,無處可以避難,不得已,她關起房門,視死如歸的躺在床上,等候水鬼或河伯等專門擄掠無辜百姓的妖魔鬼怪來抓她當替身,好回陰曹地府投胎轉世去。
豈料,等著等著,天亮了,雨也停了,她和她僅能棲身的舊木房,竟匪夷所思地安然無恙。
僥倖逃過一劫的她,認為一定是土地公顯靈,幫她一個大忙,於是趕緊準備了豐盛的祭禮——豆腐腦。因為她家就只有這個東西。
沿著圳溝,她慢慢涉水前往北山的土地廟,剛好在半路上遇見飢餓得只剩一口氣的許掌櫃。
她人小又弱,根本搬不動那兩塊大石頭,好讓他得以回家吃些東西,但又不能眼睜睜的看他餓死在那,不得已,只好餵他吃豆腐腦。就這樣一連餵了他兩天兩夜,村子裡的人總算回來了,大伙合力才把許掌櫃給救回上林苑。
水靈從那時候起,一日三餐幾乎都登上林苑解決,反正菜好錢少,不吃白不吃嘛。
晌午時分,這兒照例擠滿了食客,水靈照舊坐到邊邊的角落。這個位置絕佳,既沒人打擾,又可以邊吃東西、邊欣賞窗外繁花繽紛的美景。
店小二見了她,立刻熱絡地跟她打招呼。「老規矩,一碗雲吞、一疊豆乾加兩條鹵血腸?」
「嗯。」水靈笑著點點頭。儘管人家只算她三分之一的錢,她還是吃不起比較昂貴的食物。
聽小二哥吆喝完,堂子裡的男賓客,開始不安分的把眼光瞟往她身上,竊竊私語後,不約而同的露出一臉饞相。
水靈佯裝什麼也沒聽見,他們談的橫豎不會是好話,總離不開她的婚事,以及她那個濫賭、好賭得一塌糊塗的哥哥。
「來了來了!」店小二托著餐盤,揮汗如雨,送上她的菜飯。
「送錯了,小二哥,這不是我點的。」水靈見他端過來一盤糖醋活魚、一盤醉雞、和一盤爆三鮮,統統都是「價昂物美」的佳餚,她哪消受得起?
「沒有錯。」小二哥道:「是位公子點了叫我送過來的,你慢用。」
那公子已翩然來至她跟前。是烏長雲!怎麼他也來了?
水靈靦腆地朝他頷首,「這……不好吧?咱們素昧平生,剛剛才蒙你相助,怎好現在又……」
「無所謂的,」他顯得落落大方,月牙色的袖子往上一卷,為水靈和自己各取過一雙筷子。「有緣千里來相會,咱們則是不吃不相識,來吧,不要客氣。」
人家都那麼慇勤招呼了,再推辭就有些說不過去。
水靈舉起筷子,夾了一片糖醋魚入口。哇!真好吃,好久沒吃過這麼棒的菜餚了。
「喜歡嗎?」他柔聲間,口氣聽起來活像個大哥哥。
「喜歡。」水靈老實地點點頭。其實她更想連聲叫好,其的,好久好久,她沒這麼快樂過了。
他應該是個好人。水靈悄悄的這樣告訴自己,因為他跟別的壞人不一樣,那些人只會拿銀子作踐她,裝模作樣猛吹噓,想盡辦法讓她難堪。可他不一樣,他非但替她解圍,還請她吃「好料的」,光這點就值得嘉獎。
「有件事我想問你?」水靈吃了八分飽,拿手絹抿著嘴唇,低聲問。
「什麼事?」看她不吃了,他也趕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的望著她。
「也沒啥要緊事,我只是想問你,今早那豆腐腦真是你幫我挑到大街上的?」
「是啊!」烏長雲坦承道:「我見你和筱君姑娘為了躲避周永富而逃進巷子裡,心想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日行一善,幫你一點小忙,好讓自己有借口要求你請我吃這餐飯。」
「什——什麼?﹗」水靈這一驚非同小可。
原來他是——原……原來他不是——天哪!
她心臟快停掉了,這一桌酒菜少說要十兩銀子,「嘟嘟好」是她半年的總收入。他要害死她嗎?
「怎麼?你不肯請我啊?」烏長雲表現得出她還震驚,「我冒著生命的危險救你逃出虎口,現在只吃你區區三碟『小菜』,你就捨不得,沒想到你是個這麼吝嗇的人,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我……」水靈好想哭哦,原以為他是個好人呢,結果——卻害她傾家蕩產。「我才不吝嗇,我只是……沒錢嘛。」一句話沒講完,眼淚已爭先恐後滑向兩頰。
她原就美,如今更是楚楚動人。烏長雲凝視著她,足足有半住香的功夫,才故作輕鬆的說:「沒錢是樁小事,大不了我借你就是了。」
「你借錢給我讓我請你吃飯?」天底下竟有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