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點時間考慮考慮。」她確實需要一點時間,把所有的事情理清楚。這些年,他的生活就像團走調的雜牌樂隊,奏出荒腔走板的曲子,不忍卒聽。
「多久?」葛尚華打鐵趁熱,逼著殷虹跟她敲釘轉腳。
「不會太久的。決定了之後,我會通知你們。」吩咐姥姥代為送客,她即踉蹌地走回臥室。
從抽屜中,翻出八、九年前的相簿,大朵大朵的淚花打在孟磊和自己的身影上,說不出是感傷還是激動。或許都有。橫豎周圍沒人,索性放膽哭個夠。
他離開的時候,她曾經痛不欲生,以為今生今世再地無緣相見了。八年是一段
不算短的歲月,人事全非,而做,居然奇跡似地回來了。
他為什麼要回來?也許將一切結束在那最殘酷灰冷的一刻,會比徒留餘恨恨未央要來得好,至少,他們不必面對再次相逢時的椎心刺骨,末語淚先垂的窘況。
他們還會有以後嗎?在那形同絕裂的離異之後,這段情緣如何重續?
尤其悲哀的是,他已不是他了。
一切都像處貼於風中的剪影,隨歲月流曳。
姥姥開啟的收音機,流洩出幽怨的歌: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
今宵離開後,何日君再來?
顫抖的前塵離愁,甜蜜但絕望的追問,一顆心辛酸的抽搐著。殷虹捏緊手中的相片,止住哭泣,作了最沉痛的抉擇。
「你找我?」姜野接到殷虹的留言,即匆匆趕來,沒想到,她竟然約他在Pub見面。
這裡是年輕人玩樂的地方,熱門音樂放得震天嘎響。週遭儘是眩目耀眼的雷射光影,照映在舞池中每一對款擺的人兒。
「陪我跳支舞?」不讓他拒絕,殷虹即牽著他的手滑入舞池內。
「你向來不喜歡跳舞。」他冷冷盯著她,揣想這不過是她狡詐的把戲之一。
他對她的誤解日復一日加深。
「如果此生我只有一次跳舞的機會,希望是由你陪著。」她笑得十分輕柔,像沾了少許顏料的彩筆,淡得找不出痕跡。
姜野的臉黯了下來。眼中深不可測地,彷彿蘊藏著濤濤江流,又好似冷洌冰源,教人寒徹骨底。
殷虹恍若未見,溫馴地伏在他身上。音樂停止前,她扳直腰桿,定定地望著他。
「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要一生一世記著你。」這是多年前,他曾經深情綢繆告訴他的一句話。
姜野永遠忘不了,當時他是如何情真意切地愛著她。
「你都知道了?」鐵定是他二媽,任何秘密到了她嘴裡,馬上就變成頭條新聞到處放送。
殷虹苦苦地悻然一笑。「你恨我?」
「恨。」他不想隱瞞,這些年他就是靠著無盡的恨意才得以支撐著走過最慘烈的日子。
「愛呢?總還有一點吧!」她不是來求他破鏡重圓的,她只是想確定他此番回來,目的是否僅只一個報復。如此她才知道,必須做到什麼地步方能合他的意。
姜野整了整濃眉,摟住她腰身的手臂加足力道,逼她貼向自己。殷虹沒有掙扎,乖順得像只小綿羊,埋入他的懷裡,低低喘息著。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可以在這裡……吻你嗎?」
她大膽的索求令姜野以為聽錯了話。
「這一刻,我愛你是真的。」她閉上眼睛,獻上她溫潤的唇。腦海浮現的不是他,是另一個身影,那個人叫孟磊。
「把眼睛張開,看著我。」他粗大的手掌抓住他的長髮,將她用力的往後拉驟然而至的疼痛嚇著了她,可,他的心更痛。眼前是一張完全陌生、激不起她心湖裡絲毫漣漪的面孔。別了,親愛的孟磊,我們不會有未來了。
「為什麼哭?」
「我……」到了此刻她才嗅聞出,他身上仍飄散著記憶裡最熟悉的味道,陽光和皂香的融合,泛著溫暖的感覺。「我認不出是你,現在還是認不出來。」多希望只是有人跟她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好讓他得以不必接受這些。
「那又如何?過往你也從不曾珍惜過。」在他眼裡,殷虹卻沒啥兩樣,照舊愛哭愛笑,有點自大,有些虛榮,有點漫不經心,和粗心大意。
「讓我補償你。」她說。近乎懇求。
「怎麼補償?」
第五章
殷虹帶著孟磊到只屬於他倆的「老地方」——東北角海岸。
一路上,他的記憶自動倒帶,迅速穿過那些混亂迷茫的舊日時光。不自覺地,他伸手握住身旁的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啊!你弄痛我了。」殷虹的淚立即奪眶而出。
「我的心更痛,簡直痛不欲生。」他的眼中慢慢汪出一層水霧,迷濛,似瀟瀟秋雨。
「對不起,我知道我對不起你。」霎時,殷虹淚如泉湧,不可遏抑地悔恨,激動得將下唇都咬破了。
「為什麼你不到醫院來看我?因為那個男人?」時至今日,他依然醋意橫生。
「哪個男人?」她無辜地眨著大眼睛,顯然已經忘了那晚送她回家、與她有說有笑的可惡老傢伙!「濫交!」連故作清白的掩飾一下也不會,可想而知她的感情生活有多麼爛。
殷虹被罵得火冒三丈。「他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也沒你想像的那麼糟糕,可是……」可是辯不下去了。
「你知道你有個壞習慣,一說謊或強辭奪理的時候,就會把右手食指放在唇上。」
殷虹吃驚的把右手藏到背後去。姜野一抹惡作劇的冷笑。
「你變了,變得一副可惡相!」
「說實話。」他要知道那個「老男人」的下場,以及她這些年來的感情世界,是否因為沒有了他而變得更加精彩萬分。
「有什麼意義?」就在她出言抗議時,眼前的景色豁然開闊了起來。澄藍色的天空,偶爾展翅的海鷗,不斷漫捲上來的海浪,和年少時候一模一樣。
他們互望著彼此,不再言語。
引擎熄掉之後,他們步行穿過一小段黃沙、塵屑飛揚的小路,踏上灰濛濛的沙灘這個角落相當偏僻,走了許久連個人影都沒見著。殷虹似乎很熟,何處左轉,何處右轉,她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