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有被動地,緊緊抱住他,除此之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輕輕拂開她額前的散亂劉海,指腹順著鼻樑停在兩片紅潤的肩瓣上。
「無論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知道為什麼嗎?」
殷虹凜然凝睇著他,背脊暗暗轉為冷涼。她害怕他此刻的神情,像一隻憂傷的猛豹,嗜血地等待反噬作弄、戲侮他的獵人。
她對他從來不夠認真,難道他已察覺,她擺盪的心還不肯為他停泊;抑或他隱隱知曉她們在尋覓,尋覓一個讓她願意死心塌地、相守偕老的人?她心田深處,那塊缺口的靈魂,實非他所能填補?
驀地,他張狂地縱聲大笑。「小虹,哪天你若敢丟下我獨自離去,找將在全世界通緝你。通緝令上寫著:茲捉拿愛情逃犯殷虹,此人頸項有一道兩吋長的傷痕。」翌日,玫珍打電話給她,告訴她孟磊出車禍了。整輛機車翻落山谷,摔得面目全非。
她始終沒有去探望他。她當時的想法是,萬一他不幸死了,她會用一輩子的歲月償還他;如果他幸運活了下來,與其牽絲攀籐糾纏不清,倒不如讓他恨她,從此煙消雲散,各走各的路。
「小姐,是不是這裡?」司機先生突然一問,將他的魂魄生生拉回。
「呃!是的,總共多少錢?」
「不用啦!你剛剛才給我五百塊。」很少見到這麼阿沙力的運將。
「那怎麼可以?那個錢是你賭贏的,車資還是應該照付。」殷虹已經跨下一隻腳,就等著找錢。
「嘿!小姐你有點囉嗦耶!趕快下車啦!我還要做別的生意。」
「噢!」他的大方反倒顯現她不擇手段「A錢」的可鄙,害她覺得頗不好受。
當下不再和他「囉嗦」,抓著皮包,拾階走向一棟巨大的宅院。
玫珍的婆家是地方的富豪,在這寸土寸金的台北,景致優美的郊區,擁有一棟佔地四、五百坪的超大型別墅。
「我前世造的什麼孽,生的女兒沒一個好命……阿珍啊!你就給我有志氣一點。你姐姐上個月才離婚,你妹妹挺著大肚子還給我跑回娘家來,現在你又……要傳了出去,我面子往哪裡擺?」
甫進內,就是一陣呼天搶地。殷虹凝神一聽,認出是玫珍她媽媽的聲音。怎麼那麼巧?
「阿虹,你來啦!」玫珍的婆婆趕緊拉著她往樓上走,眼角還不忘嫌惡地自一眼老親家。「你快上摟去,好好安慰安慰玫珍。」
「她怎麼了?」屋子裡火藥味好濃,此外還有一股沉肅的氣氛。
「還不是讓他家兒子給害的。」玫珍的媽媽氣不過,站在客廳涕淚縱橫。「沒天沒良的,我們家女兒水當當一個大美人,一到了別人家就變成破病雞,包準是被虐待出來的,」
如此明顯的指桑罵槐聽在攻珍婆婆耳裡,真是萬蟻鑽心,馬上頂回去。「白賊話說大多會被閻羅王割舌頭。」
瞬間爆發一場大戰……殷虹見苗頭不對,匆忙越過樓梯口,快步走入玫珍夫婦房裡。
「天……你怎麼啦?」殷虹立在床邊,呆望著玫珍蒼白瀛弱的臉孔,以及……以及手腕上包著紗布,透著血紅的傷口。
玫珍見到老同學未語淚先垂。她老公趙賦文這些年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盡在外邊搞七沾三,經常十大半個月不見人影,偶爾回來一趟卻悶不吭聲,老擺著張臭臉,活像做錯事的是玫珍而不是他。
「你這人,數落別人時伶牙俐齒,碰到自己的事就傻得像只無頭蒼蠅。」他搞外遇,你鬧自殺,豈不正合了他的意,替他解決難題?笨!
玫珍吸了幾口大氣,好不容易才止住淋漓的淚水,開口道:「他這回不是逢場作戲,是動了真情,他把那女人養在新店一間公寓裡。」
「是嗎?」事情居然演變到如此難以收拾的局面?
玫珍是在高中畢業那年,倉卒決定嫁給趙賦文的。當時大伙揣測紛紛,都說內情不單純,因為玫珍從來就不曾喜歡過那個看來粗粗壯壯、憨憨厚厚的男同學。
「千真萬確。」玫珍從枕頭底下摸出幾張相片。「你看,這就是證據。」
殷虹隨意瞄了幾眼,雖然對方的臉並不太清楚,但確實是趙賦文和一個女子的養眼鏡頭。曾幾何時,玫珍竟也學會委請私家偵探社,跟監自己的丈夫。
婚姻一定要弄到如此這般狠狠的地步嗎?殷虹環顧四周,不合時宜地慶幸自己還沒糊塗到去自掘墳墓,否則,今天躺在這陰陰暗暗房間裡的將會是她。
「即便是那樣,你也犯不著拿生命開玩笑,須知你還有一個女兒采采。」
「我氣不過嘛,跟了他整整七年,我努力克盡一個做妻子的責任,而他……可以要求離婚,但不該用這種方式待我。」
「冷靜點,離婚這兩個字可不能隨便說說。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殷虹一點都不看好他們的婚姻,離婚各過各的生活,讓一切重新開始末嘗不好。可,她卻鄉願地遵照中國人的「善良風俗」勸合不勸離。
玫珍堅決的搖搖頭。「我可不是輕易開口,希望藉此要脅趙賦文。你是我這輩子最要好的朋友,一直見證著我生命裡最重要的時刻。你很清楚,我不愛他。」
「那你……」她衝口想問,那你為何要嫁給他呢?
玫珍淒苦一笑,看穿了她心底的疑惑,「因為我懷了蘇旭的孩子。」
「你是說,高三才轉進來的那個籃球校隊?」蘇旭有個諢號叫「蜂王」,是籃球隊最受矚目的新秀。他長得帥,功課差,脾氣火爆,人緣卻極佳,特別對女生而言。
殷虹最常聽他說的兩句話是。「他們太遜了,我根本是孤掌難鳴。」不曉得那麼臭屁的傢伙,怎會有人喜歡他?
玫珍是第一個栽進去的,她義務為他寫作業、抄筆記,考試前還主動替他抓重點惡補一番。可惜,在蘇旭眼裡,愛情不是一種供品,不應該浪費在等待和玩一些無關痛癢的遊戲之上。他是天生的狩獵者,喜歡追逐和捕捉,然後以實際行動體驗激越的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