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一席話,聽得眾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不過「救人」這名詞倒是聽得分明。
計紹華如雲的妻妾們,由這位美美夫人率領,朝小婕盈盈拜倒——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此大恩大德我們真是無以為報,」美美夫人朝她身邊的侍女使了一下眼色,侍女立即掏出一大疊銀票,「區區百兩不成敬意,還望姑娘笑納。」
嘿嘿嘿!又賺了一票。今兒不知發了什麼好運道,因禍得福,財源廣進。小婕樂得合不攏嘴。
「好說、好說,其實我只是舉手之勞。」她還妄想再吹噓兩句,美美夫人卻下令,「扶將軍回房,好生伺候。」
「是,夫人。」一干侍女簇擁而上,將文君攙往東側廂房。
「喂,等等我呀!我……我可是將軍大人的貼身丫環。」等小婕發覺不對勁時,她們盛大的迎夫隊伍已穿過月洞門,消失於迴廊盡頭。
誰理她!
在將軍府裡,哪個侍女不是計紹華的貼身丫環?想服侍「他」?到後面排隊去!
計紹華的父親計純亮因剿滅倭寇有功,獲聖上賜為威武將軍,三年前福廈沿岸,日本浪人再度來襲,計純亮因病危,故由他兒子代父出征。
沒想到那批海盜上岸後,竟然水土不服,上吐下瀉且高燒不退,是以雙方尚未開戰,他們已抱病逃逸。計紹華就如此這般撈到了一個免費的將軍職位。這究竟是命抑是運?
如果皇上知道他根本手無縛雞之力,鎮日閒閒沒事就愛吃女人臉上的胭脂,得空便手執輕羅小扇,陪鶯鶯燕燕們撲流螢,大概就不敢冒險把保家衛國的大任托付給他。
☆ ☆ ☆
這臥房好大!
文君一輩子沒進過富豪人家的大門,對此「汪洋如海」的床榻,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懼。
「相公,您先歇會兒,回頭我叫紅絹給您熬碗燕窩粥。」美美夫人慈藹一笑,細長的手指頭不動聲色地解開她的衣服盤扣。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文君緊張兮兮地縮向一角,右手死死護住她的胸口。
「怎麼啦?」紅衣姑娘搶過來挨到她身旁,「相公是不是嫌夫人粗手粗腳?那我來幫您——」
「你也不用。」文君索性站了起來,省得被她們擠成夾心餅。「我今兒累了,想早點休息,你們都出去各忙各的吧。」
「忙什麼?」她們最偉大的差事,即是伺候「他」,除此之外根本沒啥值得費心。
「忙……呃,比如刺刺繡、做做女紅,或者……」總之不要來煩我就行了。
唉!完了,美美夫人雙肩垂垮,愁容陡生。她家相公十之八九摔壞了頭,才會語無倫次,性情大變。
「您希望我們去做那些事?」紅衣姑娘以為是她耳朵不靈光,聽錯了。
「是啊!再不然去看看書,增加點知識也好。」噯!她們到底走不走啊?「你們睜這麼大眼睛看我幹嘛?」
眾妻妾怔愣片刻,隨即同聲哀泣,珠淚紛紛墜落地。
「你們哭什麼?」莫非她們已瞧出破綻?
「相公果然傷得不輕,居然連性子都變了。」美美夫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將她拉回床沿,示意她乖乖躺進被褥裡。又嗚咽地說:「以前您最討厭唸書,常言百無一用是書生。」
「身為一名武將,總是偏好刀劍——」文君好想替她把淚拭去,她哭的樣子真是楚楚動人。
「才不!您說舞刀弄槍最是野蠻。」
「那……」這人文不文、武不武,簡直是個廢物。她瞄了四下一眼,房內擺飾全是古董器皿,可見她家相公生財有道。文君馬上福至心靈,答道:「行商致富,總也——」
「又錯了。」美美夫人滿是幽怨,「您啥也不做,說是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要不然,您也不會打土匪還帶著成串家眷,讓我們跟著您長途跋涉,由我們一路上為您彈琴、唱曲、和……為您解悶。」她往文君胸口戳了一下,那表情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這個將軍果然是荒淫、頹廢、沒出息透頂的混帳東西。聞言至此,文君原先的罪惡感早已不復存在,那種人,根本是死有餘辜。
「都怪他——呃……我、我不好。」她一骨碌從床上坐起,準備對她們曉以大義。「過去是我荒唐,才會一敗塗地,被易武門那群土——」不對呀!易武門不就是人稱俠盜易寒的地盤?他怎麼會是土匪?
「相公,您又哪兒不舒服了?」紅衣姑娘好體貼,柔聲細詢之外,兩手已著力恰到好處地輕捏她的肩胛。
「沒……什麼,我只是好多事情記不清楚。你們可不可以幫幫我?」多虧小婕胡謅的失憶症,才能讓她瞞過一時。
「當然囉!」美美夫人道:「您忘了什麼儘管說,或者要我從頭細數家譜給你聽……」
經過數個時辰解說,及至掌燈時分,文君已概括瞭解計紹華養尊處優、好逸惡勞的一生,以及他的夫人周倩玉、二姨太郭雪紅、三姨太顧曉芙、四姨太……,和一項駭人聽聞的重要任務——剿滅易武門。
第二章
殘月如鉤,綿綿細雨飛濺。
驛館內外悄無人聲,天地間一片闃黑,除了巡邏的兵士往返穿梭,大伙全進了夢鄉。
卞文君偷偷地穿越花徑,來到小婕的房門外,敲了幾下沒回應,又敲了幾下,裡頭仍是空寂無聲。
怎麼搞的?小婕明明跟她講好,子時一過就相偕逃出驛館,直奔河南,投靠志昊表哥,她居然忘了。
快四更天了,她再不醒就走不成了。
「小婕!」一氣之下,文君用力一推,那門……竟沒有上鎖?
文君探頭張望,裡邊烏漆抹黑,啥也看不清。「小婕,你準備好了沒?天就要亮了。」
倏然通明的燈火,打斷了文君的話,也弄擰了她的思緒。
「你……你們……」怎麼周倩玉、顧曉芙、郭雪紅,統統擠到小婕房裡來?
「曉芙,把門關上。」周倩玉蓮步款款地踱到文君面前,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仔細端詳她。「我該怎麼稱呼你?卞姑娘?還是大膽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