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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月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累乏了,索性坐在草堆上望著藍藍的天際發愣。
「你叫什麼名字?」她沒頭沒腦問了句。
「仙兒。」橫豎說了她也不知道,在憩園,仙兒是名副其實的無名小卒。
「是新來的?」仙兒的衣著打扮和尋常丫鬟很不一樣,她到憩園半個多月了,從來沒見過,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覺得很面生?」仙兒無所謂地笑了笑,「我是個比你好不到哪去的苦命人,犯不著浪費心思提防我,自己的身體要緊。」
她友善的態度很快便軟化了蘇月琪,面上的神色已不若先前劍拔弩張,反而泛著濃濃的惆悵。
打從兩個月前,冒死逃離劉府,她連娘家也不敢回,忍受著餐風露宿,尋到洛陽憩園,但求三餐溫飽。她沒敢奢望楚孟揚能不計前嫌與她重修舊好,但無論如何她都必須為無辜的小生命設想。
這十幾天來,憩園上下待她儘是生分的客套,排除飲食起居的問候,其餘絕不多予置喙。唯獨她──「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討厭被同情,那會讓她覺得更可憐。
「沒特別理由,只是我比較倒楣,剛好讓我撞見了。」換作旁人,相信也會有跟她同樣的反應。
蘇月琪點點頭,欣喜她的坦白。
「其實我這不是病,我只是……有了身孕。」
仙兒的眼睛瞪得比牛眼還要大,一時舌頭打結,說不出任何話來。
「答應我,絕不告訴任何人。」她目光一冷,彷彿兩把利刃,威脅著要奪眶而出。
「當……當然,這種事怎好四處宣揚。」記得昨兒夜裡,她明明告訴楚孟揚她仍是處子,怎麼才經過數個時辰,她已暗結珠胎?
仙兒對男女情事甚無經驗,暗暗納悶。原來光著身子摟在一起就可以生孩子了?哇,好險,幸虧那天她包裹得夠密實,否則豈不大意失荊州?
「幫我一個忙好嗎?」她深吸一口氣,「到藥鋪去買一帖打胎藥讓我服下。」
楚孟揚不肯要她,「移花接木」這一招是不管用了。她一名身無長物、舉目無親得以投靠的孤弱女子,勢必沒能力獨立撫養一個孩子;與其將來互相拖累,不如現在打掉,一了百了。
「你不要自己的孩子?」天哪!她怎麼可以有這麼殘忍的念頭?是她心甘情願赤裸裸的和個大男人抱在一起,憑什麼禍及無辜的小生命?「趕快跟他道歉,說你不是故意的。」指指她的肚子,強迫蘇月琪幡然悔悟。
「我……」一句話又刺到她的痛處,讓她泣不成聲。「我也不想呀,可我能怎麼辦?我只是一個女人!」
八成是楚孟揚不肯認帳。雖然是她自動投懷送抱,可,他也沒拒絕得很堅決呀!既然木已成舟,就不容他始亂終棄。
「放心,我幫你去找他。」她的正義感又跑出來作祟了。
「找誰?」
劉府遠在山西,而且,她也不認為仙兒人單勢孤鬥得贏他們一大家族。
「找孩子的爹嘍。」未免走漏風聲,她刻意掩去楚孟揚的名字不提。
「不,不可能,謝謝你的好心腸,沒有用的,他……算了。」
她的淚流量,真是超乎想像,一句話甫落,又宛似雨下,汩汩直流。
「你別擔心,一切交給我。現在先回房歇著,耐心等候我的好消息。」拚了老命,她都會叫楚孟揚拿出男子氣魄,敢做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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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她從沒有失眠的經驗。四更都過了,楚孟揚猶不見人影,十成十又流連在花街柳巷。
是風聲嗎?房外有窸窣的聲響。
仙兒附在門上,打算探個究竟。突然間,房門被一隻強有力的手使勁推開,闖入房內的是護衛左從風和歐陽彬,他們肩上攙扶的,卻是滿身血漬的楚孟揚。
「你是什麼人?」歐陽彬和左從風面露驚疑。
儘管仙兒在憩園已經混很久了,兩人卻是頭一遭見到她。
「她叫仙兒。」楚孟揚半是故意、半是身子不穩,一個微晃,整個人橫向仙兒。「有她伺候我就夠了,出去時記得把門帶上。」
即便他家老爺委實傷得不輕,左從風和歐陽彬亦不敢違逆他的意思,強迫他接受大夫的治療。無言步出廂房,於大門合上之前,仍好奇且疑惑地瞟仙兒一眼。
他們主子是有過很多女人,但將女人帶回憩園過夜,則是前所未有的。
稀奇!這個女人鐵定大大有別於那些歡場艷妓。
仙兒被楚孟揚碩大的身軀壓折了腰,心想,這時最該待在房裡伺候他的,應該是蘇月琪。作勢轉身──「別走。」他按住了她。
「你躺一下下,我去找她來。」
她準備將沉甸甸的楚孟揚放在床榻上,但他抵死纏著她不放。
仙兒這才迎視他的面孔,不禁驚惶低呼:「你怎麼連臉也傷成這樣?」
他剛毅倔冷的臉全是青紫、刀痕,血污狼藉。
「小意思!」他還笑出一口貝齒。「比起蘇東啟的全軍覆沒,我這只是小巫見大巫。」
狂野嗜血的背後是不為人知的愁怨深植,誰能洞悉他靈魂深處那段錐心的前塵舊恨,是如何無情地每日每夜啃噬、煎熬著他。
「蘇東啟是誰?」
仙兒入世時日太短,還沒空和那些官場人物打交道。
「是開封新任的知府狗官。」他邪魅獰笑,眼中盡露駭人的光束。
「不要命了你,得罪知府大人不等於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沒來由地一陣心疼,仙兒掏出天界才有的「碧玉凝膚膏」為他細心抹拭。
楚孟揚抬起感激的眸。「犯不著驚慌,那狗官告不倒我,誰叫他喜歡玩陰的,好好官服不穿,卻教他的手下全打扮成海盜模樣,根本就誠心找死!」
蘇東啟打的如意算盤是:一旦他的部屬「失手」幹掉一、兩百名漕幫或者楚孟揚的徒眾,由於月黑風高,他們又清一色盜匪裝扮,便能理所當然將所有的責任統統推給不知名、且出沒無常的海盜;而他個人則安安穩穩繼續當太平知府,也繼續和居和堂偷雞摸狗,專幹見不得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