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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不行呀,那是……」花又不能吃,他要它做什麼?
「再不走,當心我放狗咬你。」
楚孟揚瞥見斜側一條繫著繩索的大犬,正虎視眈眈瞪著他低吼,心口陡一涼,只好頹喪地捧著牡丹踅回古廟。
一路上,他哀聲連連。為什麼?潦倒之際還買花?而且——牡丹花,那麼俗媚、那麼庸姿,他壓根沒喜歡過牡丹,欸!
一個失意的人總是特別走楣運嗎?
捧著它入了廂房。放在床頭不是,置於案前又礙眼,就隨便丟在壁角吧。
對著牡丹,越看越悲傷。大考在即,臨近西安,冠蓋滿京華,他卻蝸居一隅,斯人獨憔悴地「看花」,且還是盆俗得要命的牡丹。天!
他長長吸一口氣,準備對天喟歎,突然,有一聲歎息搶在前頭幽幽而出。
莫非是他靈魂深處的感慨?唔,肯定是這樣。
「唉——」
歎息又來,楚孟揚吃了一驚,確定自己尚未唉聲歎氣,只是預備動作而已。
「誰?」在這寒夜,陪伴他的只是幾抹嬌艷的繽紛,莫非——
香味陡然強烈起來,宛似有什麼東西在呼吸……是個女人!他直覺是個年輕女人。
「公子,奴家現在何處?」
楚孟揚傻眼了,全身僵直呆立,只曉得直愣愣地問:「誰?」
「除了我還會有誰。」牡丹嗲聲道。
楚孟揚彈跳而起,跌退至床邊,瞪著牡丹。「你——你不要過來!」
「你怕什麼?真好笑,我又不能動,你不高興的話隨時可以殺死我或毀掉我,何必怕?」
是哦,我怕什麼?
楚孟揚嚥了嚥口水,挺直背脊,兩眼逼視牡丹,心想,它若有異動,馬上連根拔起,踩成爛泥。
「那你跟我回來做什麼?」據說妖魔鬼怪均難入廟宇,怎麼它竟好端端的?邪門!
「誰說我『跟』你?是你把我『捧』回來的,忘了嗎?這裡是何處?離我的家鄉遠嗎?」牡丹的聲音輕輕柔柔,彷似吳儂軟語。
「此處乃西安城郊,維園附近,你的家鄉在哪?」
「好遠呀,你沒聽過一首曲謠:牡丹本是洛陽花,邙山嶺上是我家,若問我的名和姓,姓洛名陽字之花。」它驕傲地提高嗓門,「我是花中仙子。」
「妖就妖,還妄想當仙子。」楚孟揚輕佻睨它一眼,餓得四肢癱軟歪坐床前。
看她的確沒本事變成張牙舞爪的鬼怪,他便不再害怕,反倒饑寒得更厲害。
「我本來就是仙子,是玉帝身旁的花神。算了,說了你也不會懂。」凡夫俗子豈能明瞭仙界的悲哀,她不過是偷吃了一粒蟠桃,就被貶到人間苦修數百年,簡直豈有此理。「起來,甭淨躺著,幫我畫幅像如何?」
楚孟揚睜開一眼,旋又閉上,不願搭理。
「你有心事?」
「何以見得?」
「快樂可以埋在心裡,失意往往寫在眉宇。說出來,也許我幫得上忙。」牡丹花瓣微顫,宛如璀璨靈秀的水瞳。
楚孟揚無端地心旌悸動,表面上仍裝做若無其事。
「你流落街頭,自身難保,憑什麼能耐幫我?」她不提還罷了,一提,他就越發嚥不下那奪衣之恨。
牡丹嫣然淺笑,「怪我害你賠了袍子?」
他不吭氣,但燃著一臉烈焰。
「我成全你。」她忽道。
「什麼?」楚孟揚摸不著頭緒,不明所以。
「為報你賠袍之恩,我贈你白銀五百兩。」
楚孟揚喜出望外,但立刻跌回谷底。說大話,誰不會?!
「不要懷疑。你只要把我搗毀,研成花汁,用開水調色,分別畫成五幅嫣紫奼紅的畫,包準你一幅可以賣出一百兩,五幅不就有五百兩了?」
「那你豈不一命嗚呼?」他儘管不喜歡牡丹,可也沒討厭到去殘害它的地步。
「放心,我不會那麼容易死,忘了我是個仙子?」牡丹哈哈大笑。
「不行,男子漢大丈夫——」
「呸!」牡丹有夠不淑女,將花瓣擰得橫七豎八。「一文錢逼死一名英雄漢,志氣這玩意兒僅供午夜夢迴憑弔之用,你要真拿它當飯吃,那是自尋死路。我活了幾百歲了,從沒聽過哪個窮哈哈的乞丐是受人景仰的大人物。」
她說到他的痛處!若非家徒四壁,以他的才學,早就揚名立萬了。
「我不是乞丐。」他只是不願為人做嫁,不想替人幫傭,不肯為五斗米折了自己一身清高的風骨罷了。
「就快了。」牡丹說得斬釘截鐵,故意讓他羞得無地自容。
哪有窮光蛋還跩得二五八萬的!
「你住口!」
門外傳來剝啄聲,一聲輕似一聲。
女人敲的,只有女人才作興這樣敲門。楚孟揚霍地從床上坐起,「誰?」
「是我。」女人的聲音柔得很甜。
牡丹吃味地,立刻抬頭挺胸,美得更淋漓剔透。
「月琪?!」木門嘎然開啟,廊下站著一名十六、七歲、長相娟秀粉白的女子。
「你怎麼來了?」
「是我爹……」月琪將一隻缺半的玉珮遞進楚孟揚的手中,「他要我把這還給你。」
「這是咱們的訂婚信物呀!」她寅夜甫來,竟是為了退婚?!
楚孟揚心口霎時冷涼,鬱結深深烙上他的眉頭。
「對不起,我是不得已的,你……忘了我吧。」月琪掩著小臉蛋,轉身離去。
將滿懷的哀淒與惆悵,皆留給楚孟揚獨自咀嚼。
「看吧——」牡丹一逮到機會就想譏諷他。
「住口!」楚孟揚大聲咆哮,忿然將案前的筆墨書籍摔落地面。
剝啄聲再度響起。
會是月琪去而復返?呵,她終究眷戀這份情緣,不捨於他。
楚孟揚狠狠瞪了牡丹一眼,笑她目光短淺,不識佳人芳心。
「別得意得太早。」她不信她的數百年美目有看走眼的時候。
死鴨子嘴硬。「月——六覺師父?」果然不是月琪,楚孟揚頓時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