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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不能整天坐在房裡哀聲歎氣,對不對?」仙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迭犯天條後,竟然還能放心昏睡至晌午才幡然醒轉。
穿束整齊,移坐銅鏡台前。鏡裡的人兒依舊嬌美,甚且多了一分醉人的韻致。
這豈是神仙該有的神態?
她捫心自問,的確不由自主地掉入感情的泥淖,而且越陷越深。
愛怨嗔癡原來來得如此容易,一不留意便耽溺其中,無法自拔。
她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小小仙子,一知半解的修行者。抵抗誘惑最有效的方法不過是閉上眼睛,然後令自己掏空成「無」。
但哀哉眾生,誰不為五欲所折騰?她已身陷紅塵,如何逃脫得了?
才一下下,又思念起他「嚇?!」一根棍棒凌空掃過,好險她及時閃避,不然就算沒死也只剩半條命。
「你這是幹什麼?」
蘇月琪擰著一張臭臉,朝她虎視眈眈。「瞧你做了什麼好事?小人!」
不用問,凌亂的被褥和那攤殷紅印記已清楚告訴她,這個信誓旦旦要替她討回公道的狐狸精,背地裡使了什麼奸計。
「對不起。」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說破嘴蘇月琪也不會相信。
「死沒良心的小蹄子,你——」
她根本沒資格發脾氣,這裡是楚孟揚的地方,他愛跟誰好就跟誰好,關她何事?可,她嚥不下,也受不了,她千里迢迢可不是為了趕來看他移情別戀。
憋不住心頭怒火,操起木棍,又是一頓亂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你就是那個假惺惺的倚紅院妓女,算我瞎了狗眼才會相信你。說的好聽是為了何水旺的病,不得不暫時委身憩園,呸,他人都死了百八十天了,你還有興致——」
「停!」仙兒戛然停住腳步,轉身抓住蘇月琪的雙耳,驚問:「你說水旺伯他怎麼了?」
「死了!」裝蒜?!白她一眼聊以洩恨。
「怎麼死的?」
「病死的!還能怎麼死?放手啦!」睨見仙兒一臉慘澹,方知她的確不曉得這件事。
仙兒宛如當胸遭人重力一擊,痛入肺腑。
「喂,我們還沒把話說清楚呢,你上哪兒去?」
她緊抿著唇,綿邈的思緒,一步奪門奔向大街。氣急敗壞地,恨不能一刀剁了楚孟揚那個假仁假義的混帳東西。
夜幕行將垂落,忽然下了一場雨。不大,卻密,如細粉撲到臉上,糾糾纏纏,牽扯不清。
她猶似行屍走肉,挨挨蹭蹭,催迫自己去面對現實。
遠處飄來禪院的晚鐘。欸,一場愚弄,賠上一切。只覺身心俱疲,她誠然太傻。
早市的攤販已經打烊,重新佔據街頭的是夜市的小商家。
仙兒在天後宮旁問到一名水旺伯的老鄰居,老婦人未語先垂淚,詳細描述那場人間悲劇,末了還不忘歎咒老天爺不長眼睛。
……在她承歡之際……悲從中來,仙兒癱軟在廟口。好不甘心!
「『我痛……』他甚至一句話也沒說完就死了,連呻吟都來不及。」老婦人搖著頭,感歎好人做不得。「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下場,不值得呀!」
仙兒禁不住這青天霹靂,她暴怒起來,完全失去理智,火焰一下子竄到四肢百骸,橫衝直撞想找楚孟揚索命去。
「且住!」一條胳臂不顧男女之嫌由後頭搭上她的肩膀。
「阿郎?」他在這裡做什麼?「讓我走,今天沒空跟你磨菇。」
態勢不對,她臉上騰騰的殺氣騙不了身經百戰的江洋大盜。
「你不是他的對手。」阿郎仍是粗布短衣的裝束,金髮碧眼,置身清一色中原人士之中,倍顯突兀。
「何以見得?」看到他,仙兒就有氣。妄稱俠盜,偏沒膽去偷區區一幅微不足道的字畫,還——嘿,等等,昨兒那場「業障」他也有份,若非他拿箭射她,害她無力反抗,她也不會沉淪至萬劫不復……但,她渾身上下為何沒有傷痕呢?這西方妖孽肯定使了邪術,蓄意陷害她。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會會錯意喔。」她不知道自己長得很美,很容易教人想入非非嗎?阿郎右手往左前方指去,「他來了。」
約莫上百名漕幫的徒眾,簇擁著楚孟揚,街上的行人紛紛走避。在洛陽百姓的心目中,他的地位無疑又往上提升了好幾倍。
居和堂的海盜長年接受朝廷狗官的豢養,已是眾所周知的秘密;然大伙只是敢怒不敢言,誰也沒那膽量在太歲頭上動土。
長期以來,他們漁肉鄉民,為所欲為,早已觸犯眾怒。這回被楚孟揚一舉剿滅,真是大快人心。
仙兒隔著數丈之遠,眺望藍呢轎上威風凜凜的楚孟揚,一時柔腸百轉。
她最初的情愛充滿激越纏綿,可是在悱惻相偎與溫柔擁抱過後,他們卻又像兩個無緣的陌生人。即使不修煉成正果,他也絕非她得以托付終生的良人。一個沽名釣譽、為富不仁的俗物。
仙兒木著臉,轉身走向出城唯一的林蔭道上。
「怎麼悶不吭聲就走了?」阿郎跟上來,繞富興味地端注她輕愁攏聚的黑瞳。
「有心事?」
仙兒倔強不語,不動,不做任何反應。
「不當我是朋友?」阿郎有點急。女孩子遇到不稱心如意的事,泰半用大吵大鬧來發洩情緒,她的樣子太反常了。「喂,是朋友就說句話。」
仙兒瞟他一眼,惆悵漫上她星子也似的眸,星芒瞬間幽黯。
「還在怪我沒把你偷出來?」
「你說什麼?」他不該連這個秘密也曉得?!除非他真的是妖孽。
「再裝就不像了。」他壞壞地擠眉弄眼,「我跟你一樣,都是失足墜落人間的……呃,你懂我的意思吧?」
「不懂。」她的真實身份乃是天機,怎麼可以隨便洩漏給他知道。
「欸!裝瘋賣傻非神仙本色。坦白說吧,你真捨得離開他?」